这个苦命的孩子
在我印象中,母亲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泼辣能干,外面的农活屋内的家务事她样样俱全。 父亲平日沉默寡言,优柔寡断,有什么大小事犹豫不决,没有主见。这时候母亲的性格起了关键的作用。遇到难以把握的事情总是母亲拿定主意,父亲便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办。中国的传统历史总认为男人是阳,女人是阴;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应该阳刚,女人应该阴柔。可我的父亲母亲正和这传统互换了位置,母亲是阳,父亲是阴。母亲是一家之长,父亲只是配合母亲的工作过日子。
母亲虽然大大咧咧,没有一丝女人的味道。但我从来不认为她缺乏女人的温柔和母亲的慈悲。早在生产队期间,劳累一天的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姐弟三个挨冻,熬夜坐在油灯下,飞针引线,为我们赶制棉鞋。那是最幸福的时光,我和哥哥姐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偷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庞,偷看她捻着细细的长线,用最轻巧最优雅的姿势把针刺进厚厚的鞋底中,又转眼拔出来,把针贴到额头的皱纹上,飞快地磨一下。我们往往看得眼花缭乱,又感到疲惫不堪,最后不得不坠入梦乡。这时候母亲会停下,走过来,为我们盖好被子,又为旁边鼾声如雷的父亲备好明早要穿的内衣。这样一个母亲,又怎么会是坏女人?又怎么会做出虐待小美的事来。
不管我如何回避,母亲把小美赶出家门终归是事实。
这个事实是这么残酷,让我猝不及防。
那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傍晚。我放学回家,提着在路上捉到的石蛙,一进院门就朝堂屋大叫:“小美小美,快出来。看我给你捉了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父亲蹲在堂屋门口吧唧吧唧地吸烟。
“爸,小美呢?”
爸不吭声,表情十分凝重。
“小美小美,你在哪儿,快出来啊!”
我兴致勃勃地穿行在各个房中,想找出我的亲妹子小美。
小美的房间是空的。各个屋子都没有的她的人影。
“爸,小美呢?是不是在外干活了?哎哟,我不跟你们说过吗?小美还年纪小,正是上学的年龄。她这么小,能干什么啊?真是的,不是亲生,也不用这么对待吧!”我气冲冲地对着父亲撒气。
父亲一动不动,脸色阴得更深了。他那一双无力的眼睛盯着院子外面的几处房屋发呆,忧心忡忡,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心中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母亲又跟小美派了什么重活?我记得半个月前,母亲叫小美到南阳田的棉花地里挖排水沟,一挖就是一整天。连中饭都没顾得上吃。直到下午五点,我放学回家,小美像个泥猴子一样回到家中,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刚进堂屋门,便扑通一声摔到地上。她才九岁,个头还没一把铁锹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干如此重的体力活,那滋味可想知了。况且连饭都没 吃,饿着肚子干。为了这件事,我跟母亲大吵一架,甚至拿出杀手锏,如果母亲再这么干,我就带小美离家出走。母亲了解我的脾气,应允了。
小美不在家,不会又被母亲派去干体力活吧?我怀疑上了我的母亲。
我把书包扔到饭桌上,像旋风一样冲出家门。
不行。
我不能再让小美受苦,我得找她回来。
母亲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站在后面喊我:“家诚,回来回来!”
“我去找小美!”我的内心已被怒火填满。是对母亲的不满与痛恨。
“小美没出去,你别找了!”
我生硬硬拽住脚步,回头看我的母亲。她的目光那么宁静,也不躲避我对她仇视的目光。似乎没说谎。
母亲过来,把我拉进家门。她说:“小美去西边了。”
“去西边干什么?”我反问。
“哦,去西边他大伯家,伟子他家。”
“去他家干什么?”我很诧异。伟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哦,你这孩子,小美是他亲堂伯侄女。也算是小美最亲的亲人,去他家吃顿饭,算不了什么。”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看见花小美。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哪里知道?说不定今晚不回来呢!”母亲有些不耐烦。
“你说谎!她怎么会不回来?伟子叔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他有那份好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顶撞母亲。怀疑母亲仍然在说谎。
“你这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的?读书就读成这样……”母亲恼了,什么话也敢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骂声随即在我家的上空来回穿梭。
父亲一直看着我们,直到母亲的嗓音越来越高,便怒不可遏地起身阻止:“行了!”紧接着,哗啦一声,父亲拎起一把椅子,猛地摔到院子里。
椅子碎了。我和母亲的争吵嘎然而止。
父亲这是怎么了?他从来不敢对母亲这样。今天怕是吃了豹子胆。
父亲在我们惊诧的注目中显得异常平静,他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慢悠悠转身,回到卧房去了。我看见他的脸上带有不安,背陀了,眼睛珠子也更深邃了。
我和母亲的争吵就这么停止。哥哥姐姐在县城念书,只是周末回来。家中只剩下我和父母三个,父亲又早早退出战场。所以从我放学开始,便是跟母亲对着干,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
这天,我连晚饭都吃不下,睡觉也难以入眠。眼前总是闪烁着小美的影子,她在喊:“哥哥,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我鼻子发酸,泪水横流。
这个,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