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给我的压力
(5)
梅子逐渐让我有了压力。
她的功课不仅好,长得漂亮,而且她家庭的环境远远超过了我们学校大部分同学。开始上中学时,她衣着朴素大方,举止静雅,性格也比较温和,说话轻言细语。颇得同学与老师的喜欢。但没过多久,她的变化渐渐显示出来。缀着湖蓝色小花的确良衬衫换去了原来粗糙的家织布上衣,偶尔穿穿只有城里工人才有的带着背带前面有个大大口袋的连衣裙。白嫩如脂的手腕上多了一块精美的锃亮的上海牌手表,一束用红头绳系着的乌发中常常佩着两只翩翩起舞的玫红色的蝴蝶结。不可否认,有了这些高贵典雅的装束,梅子变得更美了。可我不能容忍她有意无意中表露的优越感。如在校住读期间,因家庭窘迫,我吃的咸菜通常是臭豆渣酸白菜,上面无一丝油星,咽在喉咙内硬硬的刮得生疼,梅子则端来她的菜盒,里面盛满着金黄的花生米,油亮的粉丝与小麻鱼,看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梅子说:“你带来的怎么吃啊!以后吃我的得了,我带双份。”这话让我极其难受,平日的尊严在她不经意的话语中悄然坍塌,我赌气不吃她的,狠狠走开,不睬她。又如,读初二的时候,她常常教训我,说:“你应该把数学化学物理的成绩赶上来,别天天记得玩,不然,错过了,以后后悔就晚了!”这话更让我无地自容。
有一次,上午放学有一群同学聚在一堆叽叽喳喳,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帮羡慕梅子的同学,围着梅子好奇地问这问那。
“唐梅,你的衣服好漂亮啊!从那里来的?”
“梅子,这布料恐怕只有城里百货大楼才有。”
“是啊!这手表怕城市人都买不起!”
梅子骄傲地站在人群中间,听着大伙言不由衷的赞美,就像鹤立鸡群的小公主,表现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突然,有个戴眼睛的女同学问起梅子和我的事情,语气相当刁钻刻薄。
“梅子,听说你也定亲了,就是黄家诚。他黑黑的,矮矮的,家里也穷,成绩也不好,你怎么会看上他呢?”
这下戳到梅子的痛处。她涨红脸辩解:“你说的什么呀?我和家诚是亲戚,根本不是定亲,而是亲戚之间的走动!”
梅子的解释无情地拖住我的脚步,我感觉脊背上压着一座大山。本来想走近她,却再也走不动。只好生生地控制住身体。
这如晴空霹雳一样炸响在我的耳边。
原来,梅子是这样看我们的关系。
原来,梅子根本看不起我。
原来,梅子对我做的都是假的。
我抑制不住眼中翻滚的泪水,悄悄离开了。
我发誓,再也不理梅子。
这是个少见的多事之秋。夏天发生了东岳庙倒塌,花婶子自杀,秋天又出现上百年未遇的洪水,还有蝗灾瘟疫等。从来没让黄家寨大队的人们省心过。大伙心中烦躁,乡里邻里也徒增一些火气,经常出现摔盆子砸碗子的争纷。我宁静的心底也被梅子搅得乱七八糟,仿若风平浪静的大海骤然之间卷起惊涛巨浪。星期五放学回家后,我惴惴中不安地找父亲谈话:“把我的亲事退了吧?”
“为什么?”父亲的眼睛睁得像鸡蛋圆。
“我……我跟她不合适!”我吞吞吐吐的说。
“小屁孩,知道什么合适不合适?你以为定亲跟过家家一样,想咋样就咋样?完全是个猪脑子!”父亲骂骂咧咧,继续干他的活去了。
母亲跑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关切地说:“老幺,你没发烧吧?说胡话了!你们不是蛮好吗?咋就不好呢?”
“我…我……反正不好,这亲事不好!”
“人家长得漂亮,身段好,模样好,成绩好,家庭也好,她爸爸也是书记,那点不比我们好呢?别人都说我们高攀了!你怎么那么傻呢?”
“就因为她什么都好,我就不喜欢!”我急了,冲着老妈嚷。一滴泪水不争气地崩出眼眶。
“这孩子,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你还不晓得这农村马上要分田吧?各人干各人的,梅子家庭好,关系多,亲戚大都在城里,你跟她结婚了,那日子还不过到天上去了!”母亲说着说着,坐在纺车旁边,摇起车把,那木制的纺车轱辘嗡嗡嗡地叫唤起来。
父亲母亲的观点跟那些浅薄的同学一样,都认为我配不上梅子,都觉得是我高攀了她。这愈发让我反感,让我压抑,我开始寻找机会,想尽一切办法摆脱这种压抑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