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那条长长的鞭子
我开始疏远梅子。
第二早上,天上挂着零零碎碎的星光。村子沐浴在灰蒙蒙的晨雾中。我看准时间,选择在凌晨五点起床,赶在梅子到我家三十分钟之前。洗漱完毕,收拾好书包,匆匆走出家门,猫着身躲在村口吃水塘的柳树下,悄悄窥视着家门。不一会,梅子迈着轻盈的脚步过来了,她如往常一样,按住门上的铁环叩三下,想给房中的我发信号。敲了半天,屋子里没任何反应。她急了,把脸贴到冰凉的玻璃上,朝房内呼唤:“家诚,家诚!”
屋子里仍然没有动静。
我躲在柳树下扑哧一笑。
哐当一声,父亲披衣开门。
梅子羞得像兔子一样,惊慌失措地垂首站立。
“啊!梅子啊!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父亲吃惊地张开嘴。
梅子揪住衣角,小声地回答:“没看见家诚呢!我以为他睡着了!对不起,叔,把你给吵醒了!”
“没没没,半个小声前,我听到他出门了,你们是不是走岔了?”
“可能是吧!对不起,叔!打搅了!”
梅子给父亲鞠躬,转身便逃。
我看着她飞遁的身影,心中乐开了花。
接连几天,我都如此捉弄梅子。
我记得最后一天的梅子,相当不堪。她冒着凌厉的风雨,在我家门口足足守候了一个小时。而我,却藏身在家门前的厕所内,悄悄地注视着她那无助无奈黯然神伤的表情暗自得意。父亲最终明白了几分的原因,他开门不再唐突地问梅子,而是对我破口大骂,想借此安慰未来的儿媳。梅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掩面而泣,夺路而逃,从此不再邀我同行,一起上学。
这仅仅是第一步。
疏远梅子的第二步便是不再吃梅子带的饭菜。尽管梅子的钢瓷碗里花样百出,煎鱼蒸肉酱菜卤菜最鲜艳的蔬菜,各种做法一个星期都不会重样,让心高气傲嘴犟的我曾经食欲大增,狼吞虎咽,可我现在只得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不让馋虫逼迫自己在梅子面前妥协低头。梅子似乎明白点什么,没有原来热情,只是把钢瓷碗轻轻搁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便神情镇定脸色淡然地转身而去。而我当然是视而不见,远远走开。如此两个星期,梅子也不再给我送菜了。
我和梅子在学校内不再讲话,形同陌路。
父亲当然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一天放学,父亲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中央,表情严肃,脸上的皱纹与皮肤好像松树流淌的油脂,丑陋无比,带着几分惊悚的煞气。我做了什么事,自然知道要发生什么。一踏进家门,就如猎手枪下的猎物一般惶恐不安,赶紧钻进厢房,关上木门,拿出书本装模作样地写作业。
那知父亲还是不肯放过我,他在外面一声大吼:“黄家诚,你给老子出来!”
“爸,我要写作业!”我心惊胆战地回应。
“你这狗日的!难道你还能成了黄子鸣不成?”
“我…我… 不是在好好学吗?”
“你学?你学了什么?老子问问你,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分?”
“这…个… 语文八十九。”
“数学?”
“六十一。”
“你学了什么?你给老子出来!”
父亲的吼声突然出现在门后面。我慌了,赶紧溜出来,低头垂手的站在父亲面前,等候发落。
“我问你,人家梅子那点不好?每天等你上学,刮风下雨,天寒地冻,一直不断。我家条件不好,伙食差,人家就带荤菜好菜给你吃,你还对别人不理不睬?你还是个人吗?还有良心吗?”父亲暴跳如雷,对着我就是一阵训斥。
“我…我… 不想和她好了!爸,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吧?”我鼓足勇气说出我的想法。
啪!话未落音,挨了父亲一记响亮的耳光。
“老幺啊老幺,以前看重你,是看走眼了!你以为定亲是儿戏?是经过你认可的,经过黄家寨上千族人见证的!你现在新社会,讲究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可我也没逼迫你。你原来跟她不是很好吗?还为别人打架,几乎酿成大祸!这点我不怪你,你是因祸得福,承蒙黄书记看得起,人家是什么家庭,亲自登门求亲。你原来不也是非常高兴吗?怎么现在说变就变了?你是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脸,可你爸还要脸呢!”父亲一向讲不出慷慨激昂的大道理,今天却说出一串串的。看来我把他逼急了。
“爸,我是真的不喜欢!”我呻吟着,痛苦地呻吟着,想竭力挽回颓势与败局。
“你不喜欢,那你喜不喜欢这?”
父亲涨红了脸,眼睛珠子冒着血丝,倏地起身,扬起一根长长黑黑的皮鞭子。
我瘫软倒地,想起上次他抽我的恐怖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