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06）

    明仁笑笑说：“是啊，董水成。”刘子和眨巴着眼睛，说：“县公安正缺编呢。您呀，给县里做做贡献，让水成来县里工作吧。在家给土地爷当孙子，不能把他的前程耽误了。”明仁一笑，心说，刘子和忙着给自己找退路呢，他不想趟浑水，忙说：“刘书记，不瞒您说，水成没文化，上来端不住饭碗，让他在农业社吧，您别多心，我跟前总得有个人照应。”
    刘子和没想到明仁当面回绝他，心说，跟范立田一样，直肠子！明仁掏出跃进的信，说：“刘书记，跃进给您的信，说当面交给您。”刘子和接过信放在一边，说：“范厅长还是老样子，性情儿没变。”明仁憨憨地笑了两声，刘子和沉吟着说：“下边咋样儿？跃进年轻，心里没谱，你们几个老党员，帮他把把关，今年县里评了大寨县，成果来之不容易，一定要巩固。明仁大哥，让水成进管区吧，管区在家门口，不耽误您和嫂子使唤。”明仁刚要说啥，刘子和摆手说：“管区缺人，跃进不懂农业，水成土生土长，两人搭架子，县委放心。”
    出了刘书记办公室，老王的手续也办利索了，两人出了县委大院。王跃全抱着钱褡子坐在车上，太阳**辣的，口渴得厉害，本来想在刘书记那里喝碗儿茶，自己有痨病，怕人家嫌脏，只好忍住了，这会儿觉得嗓子里冒烟。
    王跃全舔着嘴唇说：“明仁，刘子和跟你说啥，嘀嘀咕咕。你呀，别进了人家的套子，让刘子和当枪使。”王跃全要不攥着把鼻涕，早列仙班了，明仁苦笑着咧咧嘴，摇摇头，犹豫着说：“老王，您给我参谋参谋，刘书记说让水成进管区，说是干部编制，我拿不准。”
    王跃全嘎嘎地笑了两声，明仁扭头看了王跃全一眼，王跃全怀里抱着钱袋子，半眯着眼睛，正偷着乐呢，心说，王跃全没见过大世面，让钱烧着手了。明仁不觉心烦意乱，说：“老王，你笑啥？”王跃全说：“你答应了？”明仁说：“答应和不答应都一样，刘子和一句话，上杆子的人有的是，人家想办的事儿，哪管你依不依！”王跃全说：“我估摸刘子和呆不住了，让我说着了。”
    出了县大院，路两边一片片庄稼地，玉米长得很整齐，紫镇比八里洼早着半个节气，玉米圆起个来了。这条路明仁跑过一两遭儿，奔着大道跑了一阵儿，前边的树林里，有一片红砖房，县荣军医院就在这里。
    王跃全说：“明仁，刘子和说，省里来人了，谁下来了，车书记吧？”明仁闷声说：“立田下来了。”王跃全点头说：“这就对了。”明仁说：“老王，你说范立田开后门？”王跃全说：“不是，范厅长不是那样的人。刘子和啊，在县里影响不好，吃私吃多了，消化不了，心虚了。”
    明仁懒得说话，不用老王说，刘子和心里想啥，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到了荣军医院，明仁找地儿拴了车马，王跃全傻乎乎地抱着钱褡子，站在太阳地里等他，看见明仁过来，王跃全说：“看看，走得急了，啥也没买。”
    不远处树底下做着一帮人，老远听见老黄的说话声。老黄说话底气足，看样子病好了。王跃全羡慕地说：“老黄当山大王了！”明仁一手提着一个包袱，很快到了人群跟前。
    老黄坐在树底下，说得正起兴，一时手舞足蹈，唾沫星子乱飞。“四二年老子在冀中打游击，跟一队日本鬼子正面遭遇了，我想也没想，奔着鬼子过去了，跟前一片高粱地，记得高粱才蹿穗子呢，多好的一片高粱！”老黄吹得黄尘滚滚，跟前的人瞪着大眼，听老黄吹牛。
    老黄舔着嘴唇接着说：“进了高粱地，老子就是一条鱼，两把匣子枪左一枪右一枪，轮换着放，小鬼子围着高粱地哇啦了半天，光听见枪响，不见咱的人影子，前后一袋烟的工夫，一队鬼子兵打得一个不剩，痛快！”
    跟前的人说：“老黄，打了多少年仗，你身上没留下个疤瘌？”老黄兴奋地说：“没有！子弹不挨边儿，都说子弹不长眼睛，这话对，也不对，四三年冀中反扫荡，小日本枪放得刮风似的，子弹比蝗虫还厚呢，几打仗下来，死了多少人！咱没碰破一点皮儿。”
    明仁不想打搅老黄，站在一边听老黄说话，老黄的大身坯子，像一尊弥勒佛，坐在地上纹丝不动。跟前的人说：“我操！老黄，怪不得你当了县太爷，山神爷护着你呢。”老黄说：“咱也遇上凶险的。打合肥，国民党王牌军，人家那装备，城头上的马克沁达姆枪，咕咕哒，咕咕哒，跟刮风似的。”
    跟前的人眼巴巴地看着老黄，咕嘟咕嘟地咽唾沫。老黄说：“我带着一个营，在城南正面攻击，仗打得时辰不短了，吃午饭的时候，仗停了。吃完饭，我举着望远镜察看地形，警卫员小胡就站在我跟前，冷不丁打来一发炮弹，嗖地一声，动静从头顶上落下来的，我一扭身迈出了一步，耳根前呲的一声，像切了个烂瓜。我还想呢，啥球狗屁王牌军，放个屁也不响，我叫了声小胡！没动静儿，低头一看，我的娘哎，小胡被炮弹切开了，像一口开了膛的猪，我一下子吓傻了，忙把小胡抱起来，小胡早挺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