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04）

    王跃全咳嗽了几声，变了脸色，说：“刘东民是泡马粪，你小子还不是给马粪鞠躬？何松年，是官大起民，是爷大起儿，老子在位子上，一句话，你这半生不熟的队长，说撤就撤！”
    何松年不敢跟王跃全计较下去，刘东民不声不响一个跟头走了，万一王跃全一口气上不来蹬了腿儿，这个蜡他就坐下了。何松年陪着笑脸说：“老王，咱跟你开玩笑呢，开玩笑，你还当真了？”王跃全还是瞪眼，说：“玩笑不是这个开法，松年，你小子下了台，比我还难看呢。”何松年说：“就是，就是，我没你长得好看。”
    一会儿，跃进来了。王跃全说：“你安排我走一遭儿去，上趟紫镇。”跃进恍然地说：“老王，这两天忙晕了头了，把您老的事儿耽搁下了。”何松年刚要张口说事，跃进说：“何队长，你有事儿？”何松年眨着眼皮说：“事不大，事不大，你先安排老王出游吧，别误了老王的大事儿。”跃进说：“何队长，你喊明仁大伯一声，让他套上牲口，一会过来。”
    王跃全挺满意，他想让明仁送他一遭儿，没好意思开口。跃进说：“老王，去一趟紫镇不容易，您有啥要求，跟县委一块儿提提。”王跃全说：“跃进，你抓紧跟县委汇报，管区干部不能挂空档，该配备配备，一个人忙不过来，出了纰漏没人和你分担责任。”跃进很感激，说：“老王，您还有啥嘱咐的，把您老这些年的好经验跟我传授传授。”
    王跃全想了一阵，说：“跃进啊，本乡本土的干部难当，别跟老百姓端架子，骡子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别吃私，别贪权，一碗水端平，端不平就撒在自己身上了。”跃进不停地点头，王跃全说一句他应一句。老王说：“多为老百姓谋划谋划，上面开始信实了，牛皮越吹越虚，肚子越吹越饿，老百姓不容易，一年到头滚泥蛋，心里不能吃屈。”
    跃进掏出小本子，说：“您再讲得细一点。”老王见跃进往本子上记，立马来了兴致，说：“车书记这一趟下来，我猜个**不离十，农业社长久不了，兴许今明两年有动静儿。听说，陈嘉福老小子闹腾着分地，车书记不发话，他敢？秋后，把自留地偷偷分一拨儿下去，犯不了大政策，社员吃饱了，记着你的好处，你咋说咋是，饿着肚子干活，迟早犯众怒。”
    跃进停下手中的笔，说：“老王，我胆子小，上边县里公社两级盯着呢，政策是高压线。”王跃全皱着脸皮，笑笑，说：“刘书记怕长久不了，老车不喜欢他，说拿就拿了他。水生是个精明人，范立田干了农业厅厅长，范立田咋说他咋干。跃进，你不问我就不说了，小聪明不是聪明，大聪明就是憨，精明不是装出来的，上面咋说你咋应承，他们戴着眼镜，下边的事儿看不清，好糊弄。社员最难打发，他把你看得真真的。把上边哄住了，把下边管住了，这个官儿呀，你就当明白了，当明白了才能往上走一走。”跃进愣愣地看着王跃全，他还以为王跃全是个糊涂虫呢。
    王跃全嘿嘿地干笑着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跃进，不是跟你谝，咱比刘东民有头脑，可有头脑不等于有好命，古时候多少有本事的，不是坐冷板凳，就是给人家当奴才，徐茂公诸葛亮刘伯温本事儿不小吧，安邦定国没他们的份儿，还不是做了教师爷。我要和老刘换个个儿，我比他干得明白，早当副县长了。”
    明仁好一阵儿才来，老王皱着眉头说：“明仁，跟我出趟差，你也不情愿。”明仁怀里抱着个包袱，头上蒙着汗，怕王跃全想多了，忙说：“天快凉了，淑云给黄县长拾掇了几件衣裳。早没个盘算，又上领子，又钉扣子，您别着急，路上加一鞭子就有了。”
    王跃全很羡慕，嘎嘎地笑着说：“老黄是黄鼠狼子仙家，你们都记着他。”王跃全手里也是个包袱，明仁往外走，说：“老王同志，再回来住一阵子，八里洼没拿你当外人。”跃进接了老王手里的包袱，把一封信一块递给明仁，说：“董大伯，我给刘书记写了封信，到了县里，您交给刘书记。”骡车在大门口停着，老王上了车，跃进送了几步，说：“黄县长要是身子好些，让他下来住住。”
    车子很快出了庄，路两边的庄稼，长得很繁盛，到处一派惹眼的浓绿，王跃全很高兴，有一阵子没下地，没想到玉米窜红缨了，棉花也该打顶芯了。王跃全喜滋滋地说：“明仁，庄稼啊比人实在，有粪有水，不玩心眼儿。你看看，今年的收成是定了的，可惜啊，看不到了！”
    明仁说：“老王叔，您别回去了，回老家看着哪里也眼生，咱八里洼多好！这些年，您没少出力，大伙儿记着呢。”老王咧着嘴苦笑，说：“咱没啥贡献，给刘东民跑龙套，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刘东民没啥本事儿，比狗还听话，一阵儿左，一阵儿右，干公家事儿，身不由己，老乡们不骂我，不当面揪我胡子，就算给我脸了。不能让八里洼养活我，我没脸儿。”
    路过一大片棉花地，社员们在绿汪汪的棉田里，打边芯摸老叶，远远看见看见骡车过来，大伙儿站到路上来了。王跃全喘着说：“看看，咋样来着，还是把社员得罪下了！明仁，你别拦着，社员们骂我两声出出气儿，剜我两指头去去心火，心里就坦然了。唉，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