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03）
两人唧唧咕咕笑了几声，玉兰看着小满手里的点心，怪怪地笑着说：“侄儿媳妇月子里了？孝敬侄媳妇是假，攀高枝儿倒是真的。 ”小满说：“媳妇儿左一个包袱，右一个包袱去看我，我不能让媳妇儿轻贱了我这当婆婆的。”玉兰冷笑着说：“在炕头上等着吧，兴许天上落包子。”
钟琪媳妇当了几天婆婆，人也变得勤快起来，大门冲着胡同，过道里的穿堂风悠悠地吹，钟琪媳妇也不知是怕热，还是故意显摆，手里攥着双鞋底子，半天没攮一锥子，过来一个人，说一会儿话，一点也不难为情。过道里的小桌上放着茶水，茶水黑乎乎的，像一泡发酵的马尿。
小满不动不惊地进来，钟琪媳妇看见小满手里的点心，站起来说话。小满说：“快坐下吧，一起一坐，多累人啊。”钟琪媳妇不在乎一封两封的点心，小满一家人，也不知哪阵热风吹晕了头，这两天跟她热乎了，她原谅了小满和黑宝，谁没有糊涂的时候啊！当初黑宝一顿巴掌把她扇扁了，那时候她想，这辈子，她和黑宝是千年的冤家万年的仇家，黑宝给她磕头，她也不翻眼皮。
前几年，小满和黑宝一上台子，她就兴奋，心说，狠狠拾掇他俩，让小满背地里编排她，狠狠踹黑宝两脚，让黑宝蹲大狱才好呢。人是个贱物儿，自打黑宝和小满进了门，老远看见黑宝还觉得亲呢。尖酸归尖酸，刻薄归刻薄，钟琪媳妇到底不差，这两天，她盼着小满过来坐坐，盼着黑宝叫她一声嫂子。魏家有谁呀，钟琪和黑宝一根肠子里爬出来，该是多大的缘分，一窝老鼠还有个亲热呢。
钟琪媳妇把点心接过来，说：“一根秧子上的，往后你少破费，孩子们张着手花钱，你又不会屙金尿银。”小满说：“三桂没吃好，不知是我做的饭不相应，还是胃口不好。三桂呢？”钟琪媳妇朝跃进的房里，努了一下嘴巴，说：“除了睡觉还能干别的！现在的媳妇儿，不跟咱一样儿，听见婆婆咳嗽，吓得屁不在腚里。”
小满说：“你比我享福，早早分家出来了，不像我，咱婆婆觉少，四更天起来小解，在窗户底下又是咳嗽又是跺脚，这么些年，我和黑宝没睡一个安生觉。”钟琪媳妇撇着嘴巴说：“啥人啥命，咱爹贩了一辈子牲口，一入社，一根驴毛也没过下，倒是你和黑宝陪着受了一辈子屈，想想，你两口子真是冤枉。”小满叹着气，眼圈儿一阵阵发红，说：“不提了，提起以前，除了伤心没别的。”
两人低头纳了一阵儿鞋底，钟琪媳妇说：“你别不自在，云芝出息了，有你的好日子。”小满笑着说：“不出息多一门儿亲戚，出息了还不是人家的人？闺女孩子没指望。向前上班有日子了，不知啥时回来？”
钟琪媳妇说：“向前不像跃进，走哪里也不扎根儿。县里化肥厂多好，没刘书记这层关系，别说化肥厂，就凭你大哥，茅坑也甭想蹲，他倒好，非要让刘书记给他动动窝。说是机关里好，机关里光动嘴巴，不下力不劳神。”小满说：“向前有见识，兴许不比跃进差。”
说了一阵儿话，小满想问问三桂的事儿，张了几张口，话在嘴边又咽下去了。钟琪媳妇说：“有啥话你只管说，八里洼你侄儿说了算。”小满看着嫂子的脸，吞吞吐吐地说：“三桂又拉又吐，过来问问，是水土不服还是咋的？闺女进了咱家的门，但凡有个好歹，亲家怪罪下来，又是是非。”
钟琪媳妇冷淡地说：“我倒没看出哪儿不熨帖，这孩子胃口刁，娇生惯养，娶进门来，呲牙瞪眼，样样儿不应心。”钟琪媳妇脸上不受看，小满不敢再说下去，你瞒着吧，瞒大了疖子瞒大了疮，是疼是痒自己受活去。
小满待要走，钟琪媳妇拉住小满，朝大门外张望了两眼，伏在小满耳朵上，神秘地说：“小满，跟你说走不了话，我觉得三桂不对劲儿，这两天吃饭就吐，像是有喜了。成亲还没十天，以前两人没在一块儿，咋怀上了呢？”小满不敢往深里说，只好说：“过几天再说吧，兴许哪儿不对劲儿。跃进心里有数儿。”
钟琪媳妇说：“跃进对三桂看不出啥来，三桂一转身，跃进脸像掉下来似的。小满，你偷空儿给三桂打打脉，咱心里有数，早一天盘算。”小满说：“嫂子，你心里有数就行，不用打脉，八成是害喜。你别心急，女人家身子沉，遮不住捂不住，不出俩月，三桂的肚子就鼓起来了。”钟琪媳妇咧着苦瓜嘴，说：“真是怕啥来啥，不定是谁家的种儿呢。”
王跃全跟跃进说了几回，去紫镇办退休手续，顺道儿看看老黄，碍着刘东民的丧事，事儿搁了几天，王跃全沉不住气了。今儿天气凉爽，早上，天空灰苍苍的，风在树梢上摇荡不止，王跃全抱着收音机，听了一阵儿，天气预报说，今儿晴转多云，有零星小雨。溽暑季节，是个难得的出行天气。
早饭在食堂里喝了几口米汤水，等跃进来上班，等了一阵，不见跃进的影儿，心里禁不住发毛。何松年进来，王跃全在天井里转圈，笑着说：“老王，还是你这员外郎自在，不干活儿，工资不少拿，闲得两腿抽筋。”王跃全按死收音机，何松年的话他听了一半，何松年分明讥笑他，不觉动了肝火，说：“松年，你小子别唱快，老子死了化成土，也是干部，干部就管你这号人！”
本是一句玩笑话，以前他和老王没大没小惯了，今儿老王不知吃错了哪味药，不中说话，他也没好话，说：“老王，别干部干部的，干部算哪块茄子地里的，刘东民还不如泡马粪呢，马粪臭一阵儿，刘东民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