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07)
三官说:“咱这边这木材稀缺,刘书记赶得不是时候,再活十年八年,多粗的树也长起来了。 ”东民兄弟愣愣地看了三官一眼说:“孩呀,这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你爹穿金戴银蟒袍玉带又咋样儿,一口气灭了,啥也不知道了。孩,发扬风格,咱不计较,不给人家出难题。”东民儿子不吱声了。
明仁串了几家,一说给刘东民开追悼会,啪啪地朝地上吐痰,说:“明仁,你别费口舌了,谁给个吊外乡人行孝,咱没那么贱,刘东民吃肉不吐骨头,最好别埋在八里洼,臭一块地不说,到了那边也安生不了。”
明仁说:“不是行孝,不用大伙儿磕头作揖,去看他一眼,瞪他一眼也行。”大伙儿说:“咱才不去呢,刘东民是恶鬼,见了他晚上做噩梦。明仁,赶紧把他弄走,满庄里都是臭味,熏煞人了!”明仁一声感叹,刘东民把老少爷们得罪下了!
明仁进了明美家,明美家的黄狗,汪汪了几声。明美出来说:“大哥,你咋过来了?快进来喝碗儿茶,这么热的天,你也不知道歇歇凉。”没等明仁进门,明华跟着出来了,说:“哥,我正想过去呢。”明仁进了屋,羔子问:“哥,死狗下葬了没?晚上臭得不敢出门了,还不如泡驴粪。”
明仁懒得搭理羔子,问明华:“你咋来了?”明美笑嘻嘻地说:“明华给运生提亲呢。”明仁说:“说的谁家?”明华说:“德厚家二闺女,刚说了一嘴,还在云彩影里呢。”明美说:“哥,要是成了,你和嫂子过来帮我盘算盘算。”明仁疑惑地说:“年前见德厚,德厚说他闺女定亲了。”明华说:“定了亲不假。哥,你还记得陈庄民兵连陈大有吗?”
明仁点头说:“记得,是家好人家。前一阵,送车书记路过陈庄,路上渴了,陈连长掰了俩瓜让我解渴。”明华说:“定得就是陈大有的大儿子,原本成了的,陈连长儿子在外边当兵,说好了今秋上办喜事儿,上个月陈连长儿子牺牲了,老陈过来把亲退了。”
明仁看着明华,吃惊地说:“和平环境,又没战事,咋牺牲了?”明华说:“他儿子在南方打山洞,进去排哑炮,不知道咋弄的,炮响了,人也炸没了。”水莲女婿也在南方炸山洞,水莲办了随军,兴许到了吧,明仁心里沉甸甸的。
明美问:“大哥,你有事儿?”明仁说:“下晌给刘东民开追悼会,妇女这一块你吆喝吆喝,都是公事儿,工分照常记。”羔子说:“哥,你别打我的谱,我不给刘东民鞠躬,给刘东民鞠躬,还不如给狗作揖。”
明美瞪了他一眼,羔子说:“刘东民没干一件好事儿,咱还想他多活几年呢,好人无长寿,祸根一千年。”明华说:“昨儿听说刘东民死了,月娥和钟富一人买了一挂鞭炮,德厚批评了两句,两人没敢放。”羔子说:“我也买一挂去,炸炸晦气。”明美说:“你敢!”
从明美家出来,在胡同口里碰上何松年。何松年说:“正想过去瞅瞅呢,听说河南来人了。咋样儿?”明仁说:“松年,抓紧召集社员到龙王殿开会。”何松年没听明白,说:“咋又想起修庙来了,想起一出是一出。”明仁说:“不是修庙,给刘东民开追悼会。”
明仁问道:“小萍咋样了?”何松年脸上不好看,掏出烟荷包,门前有一片儿阴凉,两人蹲下了。明仁说:“松年,秋后把老林迁出来吧,你别不信,阳宅阴穴,五行八卦,这里边讲究着呢。”何松年点着头说:“你打听着,哪里有看阴宅的,让人踩踩穴放心。”
何松年叹了口气,说:“你问问玉兰,我想秋后把闺女送过去。小萍有个三长两短,我当爹的,你说咋办?”明仁说:“秋后再说吧。”两人起了身,明仁说:“跟社员们说说,八里洼不能不讲情义,刘东民是个恶人,咱也把他送出庄去。”何松年摇头说:“让跃进喇叭里喊喊,省得费唇舌,咱和刘东民八竿子抡不着。”
社员们三三两两进了龙王殿,明仁怕这些人说不着调的话,插在人群里,看着这群没戴笼头的牲口。三官领着几个人,在庙台上埋了两根竿子,扯了一块青布,上面挂了几个白字,庄稼人不认字,就知道瞎猜。
有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有说“福如东海长流水”的,大家都摇头,问跟前的刘和田,刘和田念过几年书,大路上的字儿都认的,和田说:“别瞎猜了,刘东民同志永垂不朽!”
跟前的人瞪着眼问:“和田,别酸了,啥叫永垂不朽?”刘和田鼻子一哼,说:“永垂不朽,就是永远不烂!”刘老成嘎嘎地笑了两声,说:“还不烂呢,早他娘的化成臭水了。”大家都笑,明仁使劲咳嗽了一声,河南人也往这边看,明仁小声说:“别说笑了,过一会大伙弯弯腰,给东民同志行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