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07）
何松年打了一个激灵，不放心小萍，摸了摸小萍的额头，小萍额头凉津津的，笼着一头冷汗，小声叫着：“小萍，小萍，好点儿吧？”小萍两眼闭得紧紧的，眼窝里滚着泪水，何松年心疼起闺女来了。 小萍翻了个身，嘴里又嘟囔起来了，“小姑，小姑，您等等我。”小姑是谁？何松年头里发蒙，不是小满吧，今儿肯定云芝把小萍惹着了，好端端的，咋就病了呢？
这一阵儿，小萍脸上不好，时不时有泪影儿，水源有日子不来信了，不是水源花心了吧？当初不该给小萍应承这门婚事，小萍不定吃多大屈呢。眼下没人再提成分的事了，他盼着政策再变一变，让富农分子们抬不起头来，狠狠整整他们，揍出他们的屎来，挤出他们的尿来。
小萍又说：“小姑，我知道您死得屈，都是刘东民这个没良心的。小姑，您等一等，我和您做个伴儿。”何松年心里一哆嗦，今儿早上他让小萍和云芝到明杰坟上耪豆子，兴许明杰的魂儿跟着回来了。前些年平坟地，他在明杰坟上挖了几锹土，三官和明仁骂了他一通，他还不服气呢。明杰是屈煞的，屈死的人魂灵大，看看，还是把明杰惹下了。
何松年不敢多想，虚掩了门出来，天井里黑洞洞的，天上有几颗寥落的星辰，闪着虚虚的光。今儿是六月初十，月亮还没上来，头顶上的风**辣的，立秋有一阵儿了，按说一早一晚天气该凉爽了，热力还没有降下去，今年肯定是个暖秋。
到了小满家门口，晃了晃大门，没有一丝动静，顺手往门鼻上一摸，摸着了一把大锁，他想起来了，明儿跃进结婚。还是钟琪好啊，一块儿淌黄鼻涕长起来，人家娶儿媳妇了，哪像他这狗熊命，家境不好，二十好几才娶上媳妇儿，媳妇带着块病进了门，一个冬天一个死，过了门儿，一直没坐胎，开了几年幌花儿，老天发了恩情，给他添了个闺女。
闺女一落地，眼里蒙着一个萝卜花，松年心里跟着添了块病，不管咋说，他有闺女了，往后媳妇怀过几回身子，回回不到仨月就小月了，媳妇鼻涕一把泪一把，哭了半辈子，一根蛆也没再养下来，这就是命啊！
松年一路走一路想，一路吧嗒着落泪，不觉到了钟琪家门口，钟琪家里纷纷囔囔的，不知多少人说话。天井里挂着明亮的灯泡，把半边天空映得白苍苍的，笑声说话声从院墙上漫过来，何松年在门口站住了。
身后有嬉笑声，说笑着过来了，是水英和菊花。妯娌俩到了跟前，见何松年在门口转悠，水英说：“松年叔，您咋在外边站着，快家里喝盅儿喜酒去。”菊花也说：“松年叔，酒席还没散呢，进去陪刘书记灌一盅儿。”何松年打拍子似的说：“不了，不进去了。水英，喊你小满嫂子一声，我找她有事儿。”
一会儿小满出来了，何松年蹲在阴影里，小满没看见他。小满说：“哥，你在哪里？”何松年站起来，小满着急地说：“小萍咋样了？想过去看看，脱不开身。”何松年半天没说话，小满说：“你等等，我跟家里言语一声。”不多工夫，小满出来了，何松年说：“你两家里不是不和睦吗？”小满说：“邻里还帮把手呢，莫说一根秧儿。我和黑宝不上凑，三婶饶不了我。”
到了家里，小萍还在不停地说胡话，小满看了小萍一眼，登时明白了，说：“哥，这事儿我办不了，你跑一趟，悄没声地把明仁嫂子请过来，一家人好说话。”何松年为难地说：“小满，我不想让亲家知道。”小满说：“这事儿不同往常，嫂子不是多话的人。”何松年没法儿，叹息了一声走了。
小满喂了小萍两匙儿水，小萍脸上一团儿虚光，心里又是恨又是疼，嘴上少不得数落小萍两句，“小萍，你可真给小姑长脸，云芝也没让我操这么多心，哪有你这样的，大肚大肠选不着你，小心性儿比谁也多。你再这样儿，小姑也趁早冷了心，你自己受活去！”
小萍像是听懂了小满的话，眼皮不停地眨巴着，吃吃地笑了两声，小满觉得头皮发麻，说：“小萍，你笑啥？小姑哪点儿说差了！”小萍说：“小姑，你看着吧，我不管她张王李赵，谁挡了我的路，我要谁的好看！”小满问：“小萍，谁挡你路了？你说出来，小姑和她计较。”
小萍又是一阵儿冷笑，说：“快跟八里堡说一声，趁早把她抬回去。”小满不明白小萍说啥，说：“你说明白，碍着八里堡啥事儿？”小萍说：“你好没记性，那年把一个大肚子尸首抬过来，跟高营长埋在一起，难道你忘了不成？”
小满忽地明白了，明杰和人家争风吃醋，打到阳间里来了。小满说：“姐呀，你忍让一步，俗话说，好男娶九妻。过去啊还有七八房的呢，事儿过去那么多年，没法更改了。”小萍哭了，幽幽咽咽，似有无限的委屈。
淑云在外边咳嗽了一声，小满赶紧出来了，淑云问：“咋样儿了？”小满说：“找因由儿呢，八成是明杰和人家坐下了官司，打到这边来了。”淑云脸上不好看，这话儿传出去，明杰一辈子的清名，算是黄了，不由生气地说：“小满，死人也要脸要鼻子，明杰不是小气量的人，准是那个不要脸的挤兑她，人家早进一天门儿，也是正房夫人，不给她气吃才怪。”
淑云进了门，小满说：“小萍，你大娘来了，快起来给你大娘行礼。”小萍又是一声冷笑，咬着牙关说：“我才不承她的情！当初，嫂子和俺娘合着伙儿算计我，给高营长娶了个不要脸的，背地里不知得了人家多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