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05)
刘东民和王跃全都是病身子,不敢喝酒,拣一点青菜,呲着焦黄的几根牙齿慢慢嚼着,黑宝有几分酒量,刘东民是管区书记,心里怵了一层,不敢莽撞,慢条斯理的舔着盅儿,钟琪没话,不停地往客人碗里倒水。 王跃全有痨病,筷子伸进嘴里,带出一口痰,桌上这几碗菜,除了刘东民的唾沫星子,就是王跃全的黄痰,三官推说吃了饭,一直没动筷子。
王跃全问:“向前啥时候走?”钟琪说:“说明儿报到,工厂不像家里自由,一天也不敢耽误。”王跃全眨巴着眼睛,笑道:“老刘,刘书记还有个亲闺女呢,搁在家里招蜂引蝶,趁着牙齿还没掉干净,你给向前说说?”刘东民烦躁地说:“你哪儿这么多话!”王跃全说:“跟你说正经的呢。”
一会儿,跃进过来敬酒,刘东民捂着盅儿,说:“跃进,别讲究了,是个意思儿就行,我不喝了,再喝,肺就炸了。”王跃全起哄说:“别听他的,路上还念叨着今晚多喝几盅儿,上了酒桌,光嘴巴子哆嗦了。跃进,没刘书记就没有你今天,这酒一定得喝。”
三官说:“刘书记,老王说得对,您不端盅儿,您这里打了拦头雷,这酒喝不下去了。”刘东民拗不过,看着跃进手里的酒壶,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跃进倒出一根白线,王跃全一掀酒壶底儿,酒盅儿倒得满满的了,王跃全说:“醉死了是条老狗,醉不死也是一条老狗。”
刘东民端起来兜底喝了,接下来是王跃全。王跃全推挡着说:“跃进,我不跟老刘比,老刘肚子里有馋虫,咱肚子里就块土坯,啥也放不进去。”刘东民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说:“老王,喝一盅儿把嗓子眼烧烧,喘气就匀和了。”
王跃全好面子,经不住劝,端起酒盅,吱地一声,把酒灌下去了,咳嗽了几声没了动静,一会儿翻了白眼,众人吓了一跳,又是捶脊梁,又是捋脖子,老王总算喘上一口气,使劲儿喘了几口,说:“操,差点儿回去了。”
钟琪媳妇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张红纸,让三官媳妇剪窗花,三官媳妇说:“啥日子了,才想起铰窗花,明儿媳妇进了门,门上窗上光溜溜的,让媳妇儿咋说你!”钟琪媳妇说:“我又不懂,等着您老过来指点,您躲得远远的。婶子,丢脸也是丢您的老脸,我才不管呢。”三官媳妇骂道:“没良心的,你少来羞臊我,婶子的老脸,不值一张狗皮钱,脸长老成了,我不怕丢脸丢鼻子,你不怕人家笑话就行。”
屋里昏昏的,三官媳妇活儿不及小满利亮,眼前一阵发乌,推托说:“我眼色不济。小满,别愣着了,快把活儿接过去。”小满接了红纸,心里不痛快,嫂子明着使唤她,却不领她的情,故意说:“婶子把活儿揽过来,您只管铰,我给您打下手。”三官媳妇笑着说:“小满,快接过去,你也是个不识抬举的,婶子手打颤儿,没你的爪子好使。”
小满托辞不过,只好接了婶子手里的剪子,把红纸对折了几下,咔嚓咔嚓几剪子下去,又是凤凰牡丹,鸳鸯戏水,又是喜鹊登枝,狮子绣球,钟琪媳妇看得呆了,啧啧着舌头说:“怪不得妹妹讨人喜欢呢,手把儿多利亮,剪啥像啥。”小满不吭声,剪子在红纸上绕来绕去,一会儿绕出一朵花来,花团锦簇,样样儿好看。
云芝看了几眼,说:“娘,给俺哥剪张老鼠娶亲,贴在炕头上。”三官媳妇说:“没几个会剪了,又是轿子,又是喇叭,又是伴娘,别提多难了。原先羔子娘剪得活灵活现,可惜死早了。”钟琪媳妇说:“云芝,你替我跑一趟儿,看看你水英婶子菊花婶子吃饭了没,吃完了饭,让她俩过来帮忙。”
说话的工夫,小满真的剪了一幅老鼠娶亲,娶亲队伍迤逦半条街,有门楼,有牌坊,有垂地的柳枝,有耸着桅杆的大船。前边一对老鼠提着铜锣,往后是一对儿鼓手,再往后是一对儿喇叭,一对儿伞扇,后边是一乘四抬小轿,四只小老鼠抱着轿杆跳着扭着,姿态各异,小轿跟前还有一个骑着毛驴的媒婆,媒婆手里攥着花手帕,牵着缰绳,摇摇摆摆,紧跟着媒婆的是两个穿红挂绿的伴娘,翘着脚跟,手绢掩着嘴巴,神态儿款款的,又羞又臊的小样儿,像真的一样,伴娘的后边又是四个小老鼠,你拉我拽,玩着老鹰抓小鸡的把戏。
三官媳妇笑得岔了气,说:“我的娘哎,小满,你这两只爪子跟谁学的,灵气活现的,上辈子该不是老鼠托生的吧?”钟琪媳妇的舌头不打弯儿了,心说,怪不得小满人缘儿好,人家多巧啊,又会说话又会来事儿,哪像她十根手指不打弯儿,还不如根棒槌呢。大家笑了一阵儿,就听里边说:“快上干粮,吃饭了!”
小萍身上滚烫,一阵一阵地说胡话,咬牙切齿,哭爹喊娘,瘆人头皮,何松年怕小萍出意外,给小萍捂了一块冷毛巾出来了。正吃晚饭的当口,街上没几个人,老槐树底下空荡荡的,何松年走得急,到了后街上,碰上了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