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04)
小满头里发胀,睡睡醒醒,刚一闭上眼,娘家嫂子向她招手,嫂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脸色干黄,走一步喘一阵儿,心说,还以为到了那边,嫂子的痨病就好了呢,看来那边的医道,也不怎么好。
小满慌张地说:“嫂子,你咋来了?”嫂子使劲儿咳嗽了几声,喘着说:“我不放心小萍,今儿小萍给我烧纸,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受了多大的屈呢。她小姑啊,小萍有难处,你当姑的帮她一把。”小满刚要说话,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再看时,嫂子早已飘然不见,小满打了一个激灵,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窗户暗下来了,兴许不早了吧,不知云芝做饭了没?挣扎着要起来,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外边有人说话,仔细听了,是跃进的动静,心说,跃进不像哥嫂,没断了这口热乎气儿。跃进结婚,她悄悄盘算了一块儿花布几块钱,压在箱子底里,没跟黑宝说,哥嫂还有黑宝这个兄弟,她不悖哥嫂的面子,哥嫂不打她的知应,只当没这事儿。
今儿一早,她盼着哥嫂过来言语一声,哪怕隔着墙头咳嗽一嗓子,她也没不过去的理儿。小满躺在炕上,耳朵听着外边说话,黑宝性子犟,她怕黑宝一句话把跃进戗出去。黑宝说:“跃进,你爹娘早不和咱来往了,咱成份不好,你娘怕沾了晦气。”跃进吭哧着说:“二叔,俺爹俺娘不对,您别和他们计较。”
门儿一响,云芝和跃进进来了,小满闭住了双眼,听听跃进说啥。到了炕前,跃进小声说:“婶身子不好,没找个医生瞧瞧?云芝,你等一会儿,我让钟信叔给婶子打一针。”
小满贱脾气,听跃进一说,肚子里的气早没了,忙抬起头说:“别麻烦钟信了,钟信没指望,我不咋,就是头晕。”小满挣扎着爬起来,看了跃进一言,恍然地说:“跃进,咋是你?婶是贱身子,今儿热着了。”
跃进给小满深深鞠了一躬,说:“婶,您但凡身子好受些,您和二叔过去吧,婚事上爹娘不懂,还等着您和二叔过去拿主意呢。”小满心口一热,说:“跃进,你咋不早说,多少事儿等着做呢。”小满爬起来,云芝端进一盆水,等着娘洗脸。
跃进说:“婶,我先过去,一会您和二叔云芝过去吃饭。”跃进一走,云芝吃吃地笑了起来,说:“娘,您也担不住一句好话,我还想您让跃进跑个三趟两趟呢。”小满说:“跃进弯弯腰,我不能和孩子计较。”黑宝进来说:“他娘,不去了吧?”小满洗完了脸,捏了一星嘎啦油,抹在脸上,说:“过去吧,别让三叔难看。”
跃进回到家里,刘东民和王跃全像两泡牛粪,坐在椅子上喝茶。跃进说:“刘书记,文件取回来了,县里评了大寨县,红旗扛回来了。”刘东民说:“公社管区有啥说法?”跃进说:“管区评了先进单位,过一天县里开表彰会。”
刘东民很高兴。王跃全说:“老刘,你呀,借崖头上驴,县里缺个副书记,你顺着杆儿往上爬爬。”刘东民哧地一笑,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上了大寨县,刘子和彩头捞足了,咱给人家竖完梯子,他不蹬你一脚,算是有良心的。”
钟琪媳妇抱着酒壶进来。刘东民说:“这个三官!”钟琪媳妇说:“跃进,你快跑一趟催催,你三爷腿肚子兴许转筋了。”跃进出来,爹脸上发灰,待要问,钟琪小声说:“别去了,你也没脸,你三爷让你二叔去请,你二叔不来,他也不来。”
钟琪媳妇说:“你三爷等着看笑话呢,扛着扁担还能过不去城门?”跃进说:“我请二叔二婶过来,二叔没说别的,您千万别给二叔脸色看,这一遭儿和睦了,两家就好了。”钟琪媳妇骂道:“一窝狐狸不嫌臊!”
正说着话,云芝笑着先进来了,“大娘,别嫌闺女嘴馋,哥哥结婚,哪有妹妹不吃喜糖的!”钟琪媳妇脸上皱起了一层春波,攥着云芝的手,说:“正经儿该吃,给哥哥操持喜事儿,也是当妹妹的本分!你爹娘呢?”云芝说:“您不发令牌,哪敢进门儿!”
黑宝和小满随后进来了,跃进怕娘说出别的来,赶紧出来迎接。小满没话找话地说:“我还想着秋后再说呢,没风没雨,谁知这么快。”钟琪媳妇说:“今儿跃进上了三番,我怕我脸小,请不来妹妹。快进屋吧。”
小满把肚子里的气压了压,说:“自己的事儿,说请见外了,你和大哥隔着墙头咳嗽一声,我和黑宝就变成牲口了。”小满错过身去,钟琪媳妇脸上的笑容,帘子一样刷地卷上去了。黑宝在天井里站了站,问钟琪:“三叔三婶还没过来?”钟琪灰着脸儿说:“三叔说等你过去叫呢。”黑宝出去了。
三官两口子很快过来了。刘东民说:“三官,拿老人架子呢,你好难请!”三官招呼刘东民和王跃全坐下,说:“过来也是一尊泥坯,现在时兴喜事新办,老皇历念不得了。”王跃全说:“你到底在老人的份儿上,水大漫不过桥去,一家人等着你拿主意呢。”钟琪媳妇把酒壶温了,钟琪和黑宝打横坐下了。
钟琪媳妇说:“三叔,您侄儿找不着魂了,家里的事儿,全凭您老人家张罗。”三官说:“有刘书记呢,媒人咋说咋主张。”媒人是刘东民,刘东民说:“俗话说,媳妇上了床,媒人靠南墙。过了明儿,你魏家的事儿和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