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03）

    天井里有动静，菊花伸了一下头，说：“大哥走了，掉了魂似的，不定咱娘说了啥。 ”水英说：“大哥两头受气，他呢明知道当不了嫂子的家，还得顾着脸皮。”菊花笑着说：“听说嫂子和刘东民有一胳膊有一腿，嫂子，有没这事儿？”水英说：“几辈子的事了。”
    钟琪让婶子不三不四说了一通，只顾低了头走路，没看见刘东民。刘东民和王跃全一路过来，王跃全笑着说：“钟琪的魂儿掉在地上了。”刘东民知道钟琪在三官家碰了壁，不满地说：“三官跟钟琪使规矩呢。”
    王跃全哧地一笑，说：“老刘，你快当爷爷了。”刘东民说：“闭住你的臭嘴！”王跃全嘎嘎地笑，嗓子里有口黄痰，在喉咙里咯硌着响，刘东民生气地说：“老王，你别一口痰噎死了！”王跃全还是笑，笑着笑着，一口气窜到背上去了，拧着身子说：“老刘，给我捶捶。”刘东民说：“懒得给你捶。”王跃全说：“你把我当木鱼儿，敲了半辈子了，不差这一棒槌。”
    钟琪媳妇在家等得心焦，请的客人一个没来，明儿办喜事儿，厨子没请，喜床没铺，窗花也没铰，多少事儿呀，原本想忙完了这一头，再铺排别的事儿，请厨子是三叔的事儿，剪窗花是三婶的活儿，钟元和菊花铺喜床。钟琪家亲戚不多，学田两口子死了之后，亲戚们不来往了，只有钟琪媳妇娘家一门儿要紧亲戚，娘家那边撒一遍请帖，三朋四友告知一遍，满打满算三五桌开发了出去。
    说好了这边雇一辆拖拉机，去一对男女傧相，热热闹闹把媳妇儿接过来，刘书记发过话来，县里派车把媳妇送过来，犯愁的就是这一头，去一趟紫镇老远的路呢，拖拉机不定扑腾到几时，把媳妇儿晃散了架，她的罪过就大了。钟琪爷儿俩平时儿撒手惯了，逢到事儿上，一对半吊子。三叔三婶不定中了哪门子邪，到这也没踏进门里半步，钟元结婚，她忙前忙后，到了自己的事儿上，三叔推当不知道，说不定人家看她的笑话呢。
    钟琪进了门儿，脸上没半点笑影儿，钟琪媳妇越发生气，生气地问：“你请的人呢，碰上丧门神了？儿子大喜的日子，吊丧也没你这样的！”钟琪说：“三叔三婶不过来，说让黑宝去请。”钟琪媳妇说：“离了他这泡大粪做不成酱，黑宝两口子不知拿啥把他买住了！”
    钟琪说：“他娘，我跟黑宝小满言语一声，来不来随他。”钟琪媳妇说：“你魏家都死绝了，我也不见黑宝。”钟琪嘟囔着说：“三叔三婶说，亲兄弟不上门，他没脸儿过来。多少年了，黑宝没对不住咱的地方，他娘，别跟黑宝小满计较了。”
    钟琪媳妇骂道：“放你娘的酸屁！黑宝这个黑了心肝烂了肺瓣的，差点儿把我打死，给你出了毒解了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钟琪说：“黑宝不也站了台子？庄户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计较起来没完。”钟琪媳妇刚要骂，大门有响声，刘东民和王跃全抬脚进来了。
    王跃全说：“钟琪媳妇，我来八里洼工作，你还是刚过门的小媳妇呢，才几天工夫啊，当婆婆了！”钟琪媳妇立马换了一张笑脸，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说：“老王，我没忘了，您头一遭儿来俺家吃派饭，羞得俺不敢抬头，人家说您是鸡屎眼，没闻见鸡屎味儿。”老王也笑，蛤蟆似的咧着个大嘴，呼呼地喘气。
    钟琪把两人让进了屋。刘东民说：“三官两口子还没来？钟琪，孩子结婚是你祖上的事儿，主人不来，我和老王不敢摸筷子。”钟琪媳妇白了钟琪一眼，咯咯地笑着说：“刘书记，三叔随后就到，听说您和老王来，怕慢待了两位领导，又是刮脸，又是剃胡子，就差搽胭脂了。”王跃全笑着说：“这个三官！”
    跃进去三番取文件，顺便给云芝报名，原本想报名的不多，谁知挨了半天号，好不容易挨到他这里，人家要五块钱的报名费，摸摸兜里，除了一个空烟盒，一分钱也没有，只好硬着头皮找水生借钱，水生没打含糊，借了钱，找人给云芝索要了一份资料，说：“告诉云芝，好好复习，国家正在用人之时，一定把握住这个机会。”跃进回到管区，没见刘东民和王跃全，知道让爹娘请去了。到了街上，猛丁想起云芝嘱咐他的话，拿上资料，到黑宝家去了。
    跃进进了家门，黑宝蹲在地上搓艾蒿绳儿，云芝听见响动，抬头看见了跃进，给跃进使了个眼色，跃进冲黑宝的背影说：“二叔，您还没歇着？”黑宝愣了一下，跃进又叫了一声二叔，黑宝心里高兴，冷淡地说：“跃进，你咋来了？稀罕！”
    云芝一笑，白了爹一眼，说：“一家人还不兴串个门儿！爹，您跟大爷不痛快是你们的事儿，和俺大哥没关系。”跃进说：“云芝，今儿上三番办事，我给你把名报上了，水生大哥给你要了一份复习资料，让你一定珍惜这次机会。”云芝挺感动，接了复习资料，嘴上却说：“我还没打算考不考呢。”黑宝说：“报上名了，别辜负了人家水生。”
    跃进嘴巴动了几动，一时开不了尊口。云芝说：“哥，你有事儿吧？”跃进说：“婶呢？”没等云芝说话，黑宝说：“你婶身上不熨帖，在屋里呢。”云芝见跃进为难的样儿，说：“哥，有事只管跟你二叔说，谁让你是他亲侄儿呢。”跃进说：“二叔，明儿我结婚，您和婶过去热闹热闹。您和婶不过去，事儿办不利落。看着侄儿的面上，以前的事儿抹了吧。”
    黑宝没吭声。云芝说：“爹！”黑宝说：“你爹娘啥意思，咱腆着脸过去了，再灰着脸出来，脸面掉在地上，就拣不起来了。”跃进说：“俺爹想过来请婶子，怕请不动您和二婶，打发侄儿过来，先给您二老赔个不是。”黑宝冲屋里努着嘴巴，说：“你二婶去，我就去，她不去，我也不去。”云芝白了爹一眼，生气地说：“哥，你二叔作不了主，我陪你跟你二婶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