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11）

    到了晚上，小萍发起高烧来了，先是热着了，在坝子上吹了凉风，头皮就有些发紧，想想今天的事儿，得罪了小姑不说，又让婆婆云芝臊了一通，不由万念俱灰，一口气搁在心窝里。何松年给小萍上了一条冷毛巾，一会儿毛巾上热气腾腾的，小萍嘴里不住地说胡话，两手在空中乱抓，“娘，您等闺女一步，咱娘俩一道儿走。”何松年听得头大了。
    小萍紧闭着两眼，泪水顺着眼角轱辘下来，好似舌头短了，嘴里哇啦着说：“娘啊，您好狠心，您把闺女撇在半道上，闺女没依没靠，娘，您领着闺女走吧。”一会儿又说：“小姑，您咋给人家当了二房，高营长有啥好的，我还瞧不上来呢。”说完又吃吃地笑，何松年越听越怕，赶紧掩了门，让小满过来看看。
    小满身上不熨帖，今儿让小萍气得头里乌蒙蒙的，晚饭没吃，早早躺下了。月亮上了树梢，院子里清亮亮的，云芝借着月光纳鞋底，黑宝在一边搓艾蒿绳儿，看了闺女一眼，说：“云芝，水源说得没差，你报名吧，考上了离开这片土，庄户人不是个玩意儿，由着人家拿捏。”
    云芝没吭声，黑宝说：“你爷爷撵了一辈子骡子，到老，自己也变成骡子了。庄户人是牲口托生的，离了土不行，离了草也不行，自己跟自己转磨道，一辈子走不出圈子。”
    云芝的肩膀动了动，像是在听。黑宝往艾蒿上喷了一口水，艾蒿绳儿在掌心里不停地摇摆，一会儿长长了，像一条刚出蛰的五花蛇。黑宝看了云芝一眼说：“爹从小没上一天学，眼前一抹黑。小时候，我说上学念书，你爷爷说啊，念啥学？十根手指头，十根脚趾头，倒替着数，比算盘子好使。”
    云芝吃吃地笑了两声，说：“爹，您也听话！那边还上了几天学呢。”黑宝说：“你大爷念书心念黑了，不念也罢。”云芝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爹一眼说：“爹，跃进哥后天成亲，也不知人家咋盘算的。”黑宝说：“懒得管，你大爷没把我放在眼里，儿女婚姻大事，订亲结婚没听见那边弄一个响声儿，你大爷说起来精明，也是一脑门子糨糊。”
    云芝试探地说：“跃进哥有心和好，怕您和娘给他脸色看。”黑宝说：“跃进是个懂事儿的，进门一站，说句软和话儿，我不和孩子计较，这一遭儿，他从我头上迈过去，这辈子甭想有个好。”云芝想了想，说：“爹，您不凑堆儿，三爷爷还不怪在您头上？”黑宝说：“你三爷爷心里有数儿，想当和事佬，你三爷张不开嘴。”
    云芝停下了活儿，淡淡地叹了一声，说：“爹，咋说您也是当小的，别让邻里笑话。”黑宝嘿嘿笑了两声，说：“云芝，爹心比豆腐还软，骨头比铁杵还硬，爹不是软包蛋。我等着你大爷上门说句话儿。”黑宝脾气死犟，云芝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