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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08)

    谷雨一过,天气渐次转暖,春雨淅沥了几天,春种跟上来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种满了丝瓜。 过了夏至,丝瓜秧头长到二尺多高,拦腰一掐,秧头儿沥沥漉漉滴下水来,早上接一碗,一家人捧在手里,像观音娘娘的圣水一样,仲森喝了几回,说味儿不好,跟马尿似的,每喝一回,都费一番口舌。
    仲森挥着手,说:“他娘,你饶了我吧,再喝我的血都成绿的了,身上一根根筋脉,快变成丝瓜秧了。”明华娘怜惜地说:“他爹,不是老鼠药,我没那个狠心。你皱皱眉喝吧,人家说,这是长寿汤。”仲森说:“你看吧,我老了就是一根丝瓜儿,从头到脚一根绿筋。”
    后来,明兰又打听了个偏方,说是喝生鸡血,鸡血是好营生儿,大补之物。家里偷偷养了几只鸡,早上从鸡窝里摸出一只鸡,明华娘使劲抓着鸡冠子,菜刀在鸡脖子上拉来拉去,一边拉一边儿念叨咒语:“鸡儿鸡儿你别怪,你是碗里一道菜。”仲森闭着眼不敢看,好似菜刀拉在他的脖子上,头皮跟着发麻,急喘吁吁地说:“他娘,你快给它一刀吧,好歹是个生灵,钝刀杀鸡,你也下得去手。”
    明华娘倒提着鸡腿,一串血珠儿滴在碗里,随手一扔,鸡呱呱地叫着跑了,仲森打着嗝,肠胃里像一条红蚰蜒在爬,“他娘,你也给我一刀,多可怜人啊。”明华娘端着鸡血,仲森的头扭到后背上去了,两手推挡着,说啥也不喝。明华娘央求着说:“他爹,你趁热喝了吧,一会凉了,就成血块了。”玉兰说:“爹,你信俺娘一遭儿吧,总比药汤子好喝,身子利亮了,你也出去走走。”
    仲森不好违拗媳妇儿,端起碗灌下去了,明华娘看着仲森公鸡打鸣似的样儿,眼圈立时红了,捋着仲森的胸口,吧嗒了几滴眼泪,说:“他爹,好死不如赖活着,咽下去身上就松快了。”
    仲森一抹嘴唇一手血,说:“玉兰,放开手让爹走吧,活着也是拖累你们。”玉兰红着眼圈儿说:“爹,您说哪儿话,您多活一年,媳妇儿心里踏实一年。车书记上回说,快过上好日子了。”
    今早上仲森喝了一碗鸡血,他觉得肠子里血水涌动,打一个嗝儿,翻上一股血腥气,一想起那碗血水,肚子里就犯呕,呕了一阵儿,嘴里苦咧咧的,吐出两口焦黄的胆汁儿。早饭没吃,到了上午,明兰送来半块西瓜,嚼了几口,嗓子里的腥味儿镇下去了。
    仲森半躺在阴凉里打盹,明华娘挥着蒲扇,轰赶着苍蝇,仲森喘了几口问:“他娘,水源没说啥时放假?”明华娘说:“过了小暑是大暑,入了伏,兴许来家住两天。”仲森眯缝着眼说:“盼着四世同堂,谁知等到等不到。上辈儿俺兄弟三个,谁也不如咱爹有福气,孬好见了重孙子一面。”
    明华娘说:“到秋上吧,秋风凉了,把小萍的年命帖子要过来,何家也想把小萍嫁过来,赶上了趟头儿,明年秋上就抱重孙子了。”仲森皱着眉头说:“我怕水源小鳖羔子变卦,这孩子啊还不到不定性儿的年纪呢。”
    明华娘说:“可别乱说,何家听见了还了得!他跟小萍亲热着呢。”仲森说:“水源啊,是个孝顺孩子,满心里不愿意,还是应承下来了。这一辈子,不定多少不痛快呢。”明华娘说:“日子久了,是块石头也捂热了。”仲森叹了口气,说:“水源是个庄户人,一闭眼,啥事儿也过去了,城里花花绿绿,一比小萍就比下去了。”
    玉兰从灶房里出来,招呼爹娘吃饭,仲森懒得动,推说嘴里没滋味儿,明华娘白了仲森一眼,说:“你爹勤快了一辈子,老成了一棵懒秧子瓜。”玉兰说:“爹,您好歹吃一口,吃不动饭,哪来的力气!”仲森咧着嘴巴说:“舌头像一把木铲子,拉不动了。”
    小萍突然闯进来,衣衫不整,蓬松着头发,一脸儿干黄,眼光呆痴散乱,明华娘吓了一跳,说:“小萍,你咋了?可不许吓唬奶奶。”玉兰有几分气,媳妇儿多么给她长脸!小萍咧了咧嘴,说:“奶奶,我梦见俺娘了。俺娘说,妮,坝子淹了,娘浑身泡在水里,难受煞了。”
    明华娘啧啧着舌头,摸了摸小萍的额头,小萍额头凉津津的,蒙着一头虚汗,心疼地说:“小萍啊,你中邪了,没吓着吧?”玉兰看不惯小萍疯疯傻傻的样儿,没好气地说:“一个闺女家,没是没非少往坝子上去,从定远走了,坝子里一年一个屈死鬼,让短命鬼缠上了,不死也脱层皮。”小萍咧着嘴哭了,明华娘说:“闺女,有啥冤屈跟奶奶说。”
    小萍一头扎进明华娘怀里,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句话也没有。玉兰说:“小萍,水源哪里对不住你,你只管说出来,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小萍哭了一阵儿,清醒了些。玉兰说:“小萍啊,董家成分不好,担不住丁点是非,你跟水源委屈了,趁早一拍两散。”
    明华娘怕小萍恼了脸,忙说:“玉兰,你少说两句,闺女兴许哪里不妥当。把小满叫过来,给小萍摸摸脉,要是中了邪气,从铺子里请一刀纸,安安她的魂儿。”玉兰本不想理会,怕卷进是非里,狠狠地瞪了小萍两眼,走了。
    到了街上,碰上了钟琪媳妇,钟琪媳妇头上的小纂儿,不知啥时候铰了,头发披散下来,像一棵没卷心的白菜,玉兰撇了撇嘴,钟琪媳妇笑嘻嘻地说:“玉兰,我正要过去请你呢。”玉兰说:“几天没见,你倒是越发显得精神了。”钟琪媳妇捋了一把头发,害羞地说:“咋样儿?”玉兰说:“像个小媳妇儿。”钟琪媳妇说:“都说我年轻了,我还以为人家笑话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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