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05）

    吃过早饭，小萍早早出来了，在村后的阴凉里等小刘，小刘一天一趟送报纸，雷打不动。 纳了一阵儿鞋垫，心里慌乱，像一通乱鼓，水源有一阵儿不来信了，他就那么忙？上一封信说，他最近下放支农去，哪里没有邮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云芝说话吞吞吐吐，见了她老远躲了，她觉得云芝有事儿。
    远远看见一辆车子，飞也似的过来，车梁上挂着个绿兜兜，插着一摞报纸。小刘到了跟前，小萍站起来，身子一横，把小刘挡住了，小刘的车把扭了几扭，刹住了车子，险些栽倒。小刘性情儿好，跟村里人混熟了，他才不愿结小萍这个冤家呢。
    小刘止住车子，忽闪着草帽儿，嬉笑着说：“好狗不拦当道！何小萍，盼信盼疯了吧，今儿没你的信。”小刘一句玩笑话，把小萍惹恼了，小萍怒目圆睁，伸手薅住了小刘的车把，玻璃眼里闪着蓝光，逼视着小刘，说：“你再说，你再说我撕了你的嘴！”小刘吓了一跳，说：“何小萍，我可没招惹你，回回把信送到你手上，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小萍鼻子里哼了一声，眼里的绿火苗子，霎时窜出来了，“小刘，昨天你给谁送信来着？说！”小刘说：“你管得倒是宽，给人家送信碍你啥事儿？何小萍，别没事找事。”小萍说：“就碍我的事了！就碍我的事了！”小刘苦笑着掏出单儿，说：“你自己看。”
    小萍接了单儿，单儿上圈圈点点写满了名字，不知道哪个是魏云芝，小刘说：“看明白了没有？天热得泼火，我还赶路呢。”小萍忽闪着眼皮说：“我看不明白，写得啥破字儿，曲曲弯弯像蛐蟮屎。”小刘心烦地说：“你到底找谁吧。”小萍没好气地说：“魏云芝！”
    小刘摇着头说：“前天是有一封信。何小萍，人家魏云芝的信，和你没丁点儿关系。”小萍的心掉到冰窟窿里去了，眼里有盈盈的泪。小刘嗫嚅地说：“何小萍，你别吓唬我，我没咋你吧？”小萍幽幽地说：“信是谁写的？”小刘说：“地址内详，没说谁写的。”小萍说：“啥叫地址内详？”小刘愣愣地看着何小萍，说：“发信人不愿透露姓名，就写地址内详。”小萍愣了一阵，瞪着小刘说：“小刘，你要跟别人嚼舌，我就掐了你的舌头！”
    云芝来迟了，何小萍已经耪了一个来回，汗水溻透了小褂儿，隐隐地显出小萍的**来了，云芝在心里笑了一声。云芝说：“表姐，你凉快凉快，我耪一会儿。”小萍没吭声，一抹一把汗，弓着身子不停地耪，云芝说：“何苦来着，你站一站，风口里风凉风凉。”小萍狠劲儿瞪了云芝一眼，一片儿豆苗撂倒了，她才不管呢。云芝说：“表姐，你啥脾气儿，有啥话你说，别跟豆子过不去。”小萍没头没脑耪了一阵儿，扔下锄头坐到阴凉里去了。
    坟地边上是一大片繁茂的玉米田，玉米蹿红缨了，再有一个月该收秋玉米了。太阳斜照过来，留下一片短短的花阴凉，小萍坐在玉米影里，头上像扣了一个火盆儿，掏出手帕扇了一阵儿风，还是不解热，慢慢解开了几粒扣子，一双白花花的**露在外边。云芝抿嘴笑了，说：“表姐，你也忒不谨慎了，来个莽撞人，啥精致也让人看了去。”
    小萍撅着嘴巴不搭理云芝。云芝说：“啥脾气儿，队上的才人出工呢，走晚了几步，你就摔脸子给我看！”小萍扭转了头，两只鼻孔眼里呼呼地往外冒冷气，一个人呆坐了一阵，瞪了云芝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小萍回去躺下了，越想越气，一会儿气成了蛤蟆，爬起来开了箱子，端出给水源纳的鞋垫儿，又撕又咬，还是不解气儿，在门槛上剁了几刀，好端端的鞋垫儿，剁了个七零八碎，红艳艳的凤凰牡丹，紫微微的鸳鸯戏水，黄彤彤的鲤鱼跳龙门，让她撒了一地。小萍哭一阵儿，笑一阵儿，咬碎了一口银牙，想想自己苦熬苦等，心里直骂水源这个负心汉。
    小萍哭闹了够了，洗了一把脸，到铺子里卷了一刀纸，直奔娘的坟上去了。走到碾棚跟前，正巧小满推碾出来，看着小萍半疯半傻的样儿，心里吓了一跳，心说，小萍的魂儿让狗叼走了。小满一把拉住小萍，说：“小萍，你咋了，热着了？”小萍两眼冒火，玻璃眼里闪着绿荧荧的光，没好气地说：“我死了才好呢！”小满说：“这是咋的了？”小萍一溜烟走了。
    何家林在坝子梢头上，雨季里洪水一泄，坟堆儿淹了，平坟地那阵儿，正赶上坝子上水，小萍她娘的坟堆儿，完好保存了下来。前两年，何松年想把林地迁出来，风水先生说坟地在龙脉上，有富贵命，有子孙福，万万动不得。风水先生胡说，何松年没有子嗣，何家老林占住了龙脉，他何松年膝下只有半女，哪来的子孙福？
    小萍在坝子上呆呆地站住了，坝子里水波不兴，一片绿汪汪的水，水上有蜻蜓在飞掠，蜻蜓腹下划开一小片儿涟漪，很快又平复了，还是一片绿汪汪的水。坝子下边的庄稼齐刷刷的，一片新绿。
    小萍的一下子心碎了，又聚拢了，有心投到水里去，和娘做个长久的伴儿，想想水源的好处，想想往后的日子，少不得咽下一口气。到了坟地，一排拂风的柳，倒映在坝子里，一群张着口的草鲢子，在水里游来游去，呼吸着自由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