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08）

    没等掌声平息下去，车耀先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个躬，戴上老花镜，语调缓慢地说：“谢谢同志们，谢谢同志们的掌声。 明义同志说得不错，省委早就酝酿着开一个会议，会议迟迟没开，为什么呢？会议是解决问题的，在没有找到问题之前，没有一整套解决问题的方法，开会就没有意义。”
    车耀先看了明义一眼，笑笑说：“我到省委工作，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没跟大家打照面，大家会不会想，我们的省委书记，是不是从人间蒸发了？”大家都笑。“两个月来，我跑了不少地方，算是逛风景吧。”
    车耀先摇摇头，“风景不好啊，同志们！比想象的还要糟，农民没有粮食吃，工厂生产不出产品来，农村、机关、厂矿、学校都在大干快上，政治热情很高，建设劲头十足，但是，各项经济指标非常低，各地的工作都很浮漂，一切都在表面化，这个势头，必须遏止！”
    车耀先摘下眼镜，扫了一眼会场，会场里很静，车耀先的声音不觉提高了，“我跟同志们交个底儿，三番、紫镇、西集，还有其他一些地方，农民只有半年粮，个别地方集体经济，除了几头耕牛，几乎什么也没有。我们省是粮食主产区，可以说是农业大省，五七年我们的粮食产量，是四十亿六千万斤，七六年不足三十亿斤，不用我说什么，这个数字很能说明问题嘛。”
    大家面面相觑，小声交换着意见。车耀先说：“这说明什么呢？农民的积极性没有跟上来，我们的农业政策，对农民束缚得太紧，我们的官僚作风形式主义，农民是仇恨的。我们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对他们不能使用强权，强权是非常害人的东西！个别地方割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农民的信心！”车耀先深深叹了口气，“有个农民老大哥跟我说，车书记，给我们一条生路吧，这样下去，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还是吃不饱。跟我一个省委书记要生路，问题不在农民嘛，他们是非常渴望富裕的。”
    车耀先顿了顿，显得有些激动，清瘦的脸颊微微地抽搐起来，大声说：“可能有人说，社会主义饿不死人，饿不死人就叫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目的，是让老百姓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不是越穷越光荣！”
    会场里鸦雀无声，明义的嘴唇紧绷着，一脸惶恐，他替车耀先捏着一把汗，他想提醒车书记，不要背离了中央精神，不要各行其是，看着车耀先激动的神色，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车耀先说：“解放快三十年了，我们还没有真正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老百姓敢怒不敢言，解决吃饭问题就那么难？同志们，我们是该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了。有些同志提醒我，耀先同志，你刚刚恢复工作，是不是走得稳健一些？冷静下来，从长计议。是啊，五七年我是右派，六七年我是当权派，改造了十年，十年把我的头发改造白了，教训够深刻了！之前，中央首长跟我谈话，我推辞过，省委书记这个高官，还是让给年轻的同志，我可以当顾问嘛，顾而不问，老死在岗位上。中央首长说，耀先同志，高官不是给自己做的，是给老百姓做的，这个官当好了，老百姓会记你一辈子的。”
    车耀先站起来冲大家抱了抱拳，满怀深情地说：“谢谢，谢谢同志们的提醒，谢谢同志们的关心！我记得林则徐的诗中有这样一句：‘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说得好！如果我一个省委书记不敢说真话，你们谁敢说真话？要说真话，从我车耀先开始，我车耀先带这个头！”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车耀先的讲话，待掌声平息下来，车耀先说：“借这个会议，我跟省委以及机关的所有同志提个要求，讲真话，求真务实，实事求是，不说真话，就不是一个马列主义者，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