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06）

    嫦娥前脚走出去，服务员不三不四地说：“装什么装？你以为你是谁，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没钱别进来啊！”范立田轻声说：“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些小饭铺儿是街道的集体单位，工人们待遇不好，火气大。过一天我给他们领导打电话，好好收拾他们，什么态度！”嫦娥心肠软，怕范立田真找他们领导，苦笑着说：“算了吧，她们也不容易。”范立田说说而已，大家都不容易，谁的心里也不痛快。
    范立田没去上班，把花池里的花草修剪了一遍，乱糟糟的花草，经他一整理，倒有几分模样了。范立田一边干活儿，一边说：“我和车书记跟这位王爷有缘分，说起这位王爷，有来历呢，正红旗人，叫什么来着？”嫦娥只在一边抿着嘴笑，编吧，你编吧，看你编个篓子，还是编把儿笊篱。
    范立田想起来了，说：“对了，叫爱新觉罗·查果尔。光绪二年，封了个铁帽子亲王，后来推行新政，让慈禧太后一鞭子赶到这里来了。车书记住在这儿，我来过一遭儿，还记得你给车书记缝的护膝吗，那一次，我看中了这地方，清静，自在。”嫦娥笑着说：“还清静呢，当和尚去吧，你不想想，人家当王爷的，有下人伺候，有丫鬟使唤，哪像咱们，连个烧水做饭的地方也没有。”
    范立田活儿好，和了一团儿黄泥，捡了一堆砖头，在西厢房的墙根下，糊了一个泥炉子，找了一块油纸，临时搭了一个烧饭棚子，忙得浑身是汗。嫦娥给范立田打下手，范立田弓着腰爬上爬下，心里几分不忍，说：“你呀，天生受累的命，在农场哪儿不好，熬几年迟早还不是退休。”
    范立田端详着棚子说：“还行吧。贫贱夫妇百事哀。嫦娥，咱们两个一对儿贱骨头。”两人笑了一阵儿，范立田说：“当初，我许过愿，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想想真对不住你。”嫦娥红着眼睛说：“谁稀罕！”一会儿，小李买回一套锅灶，范立田说：“小李，你再跑一趟，买点儿菜，买瓶儿酒，乔迁之喜，今晚上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晚上，嫦娥炒了几个菜，小李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儿，月亮光灿灿的，从树影里透下来，斑斑驳驳，月阴落了一地，清风在侧，花影摇蔌，倒也自在。范立田刚刚端起酒杯，听外边汽车嘟嘟地响，心说，谁会找到这里来呢？正在纳闷间，外边大声说：“立田，你也真是，哪里找不到一套房，偏偏住在荒庙里。”
    听声音是巧姐的，嫦娥慌忙起了身，巧姐进了角门。巧姐笑着说：“嫦娥，你倒清闲自在，快来迎迎我，胳膊累断了。”巧姐怀里抱着一只纸箱，纸箱挺大，不知装的什么。嫦娥忙迎进来，后边是明义，怀里也是抱着一摞东西。
    嫦娥几年不见巧姐了，乍一见着，眼里早已蒙上一层泪雾，攥着巧姐的手说：“二嫂，我和立田预备明儿过去，你和二哥倒是先过来了。”巧姐撇着嘴说：“别说好听的了，等着你们，不知哪辈子的事呢。”立田说：“二哥，你咋找来的？”明义说：“车书记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来过一两回。房子是好房子，就是冷清。”
    小李给明义斟了酒，巧姐推说吃过了，说啥也不肯坐，和嫦娥坐在一边说话。巧姐说：“立田，刚才还说你二哥来着，省委哪儿不找一套闲房子，立田还想当王爷咋的？知道的说你低调，不知道还说你不合群呢。”
    范立田笑笑，嫦娥说：“这个人生来不是过日子的主儿，随他去吧。”范立田和明义碰了杯，说：“凑合着住吧，房子旧了一些，顶过去二品大员呢。”巧姐说：“立田，大热天的，你们少喝两盅儿，是个意思儿就行。”巧姐和嫦娥怕蚊子，挥着蒲扇屋里说话去了。
    巧姐进了屋，屋里空荡荡的，鼻子哼了一声，说：“嫦娥，立田补发的工资哪儿去了？别死攥着两个钱不放，你们呀受了那么多年苦，也该享受享受了。”嫦娥领着二嫂进了里间，巧姐转了一圈，啧啧着舌头说：“这个范立田，你二哥说找人收拾收拾，他说还是原汁原味地住，国家文物哪儿也不能动。看看，这哪是住人的！”嫦娥说：“二嫂，今儿刚过来，有空儿慢慢拾掇，住一阵儿就舒心了。二嫂，你和二哥忒破费了。”
    巧姐说：“破家值万贯，一搬十年穷，有数儿的，该添补的也得添补两样儿，我没啥好东西送给你。上个月省委来了几个指标，你二哥买了一台电视机，倒替下来这台旧的，送给谁也不舍得，你先凑合看。”
    嫦娥牵着二嫂的手，在炕沿上坐下，问：“二嫂，听立田说你退下来了。”巧姐叹了口气儿，说：“早知这样儿，还不如不退呢。在位上嫌麻烦没力气，下来了才觉得空荡得慌。”
    嫦娥说：“还是退了好，上了几岁年纪，整天腰不是腰，腿不是腿。”巧姐说：“跟前没个人说话，守着一座空房子，闷也闷煞了。这下好了，你回来了，咱姐俩说说话儿。听你二哥说，你身子不好，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