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05)
转过了花厅,是一个小角门儿,进了角门,又是一个大院子。小李说:“前边的花厅,有一个拱门和后院通着,后来不知为什么,也封上了。”这一套房很气派,一溜儿七间,西边也有一排厢房,一个角门和外边通着,院子里有一个花池,种着各色的月季,一蓬儿细黄竹子,几株歪歪斜斜的黄杨,还有一棵碗口粗的枸杞,枸杞红了,一串一串,像玛瑙珠子,煞是好看。嫦娥好生纳闷,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枸杞树呢。院子清扫过了,还是显得有些凌乱。
小李捅开了铁锁,两扇镶着玻璃的花格儿门,吱呀着开了。小李把车上的零碎物件儿一件一件搬进去。临来的时候,农场给钉了两口大木箱子,所有的家当都塞在箱子里。嫦娥在院子里愣了一阵儿,进了房子。
房子很宽绰,正墙根下摆着一张供案,一张镶嵌着大理石八仙桌,两把儿乌黢黢的官帽椅,墙上挂着一幅暗黄的中堂,也是一幅古画,画上松石、亭台、水榭,曲水流觞,亭台里有两个人下棋。两边是联子,字儿来说不上好来。
半亩闲田笼烟雨
一壶秋水渡慈心
嫦娥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悟不透其中意思,只是觉得房子阴暗潮湿,到处灰扑扑的,进了里间,靠窗一盘大炕,铺着一领透亮的油席,鉴着亮光,炕上摆着一张小炕桌,嫦娥在炕上坐了坐,心里说不上啥滋味儿。范立田一句话,她就搬过来了,横竖把房子刷刷吧,不知啥人住过,不知前清的王爷得没得过病。
小李满头大汗把箱子扛进来,在屋里踅摸着,不知放在哪里好。小李说:“大姐,箱子放哪里?”嫦娥愣愣地说:“放在院子里,房子还没打扫呢。”小李抱着箱子出去了,嫦娥跟出来,叹了口气,说:“小李,你放在院子里吧,扯一根绳子。”嫦娥开了箱子,拿出一个脸盆,一块抹布,到处找了一遍,没见自来水在哪里,想起前院有口水井,从角门里出去了。
西边也是一条廊子,砖缝里生满了荒草。找到了水井,井栏上落满了麻雀屎,井水很浅,像埋在荒草里的一面镜子,映着蓝蓝的天空。辘轳早已锈蚀了,嫦娥伏下身子,怎么也够不着,心里倒有了几分懊恼。坐在井台上生了一会儿闷气,听见小李在后院喊她,只好空着手回去了。
小李搬了一把椅子,拂净了尘土,放在树阴里,说:“大姐,您先坐一会儿,我一会回来。”小李开车出去了。嫦娥闲不住,蹲在地上薅了一阵草,头里嗡嗡的,眼前金星乱窜,头重脚轻,险些栽倒。
她身子不好,这些年一直没断药,她也说不上啥症候,心里没劲,头里发蒙,脚下不扎根儿。掐脉的大夫说,她得了五虚之症,心劳神损,肺劳气损,脾劳食损,肝劳血损,肾劳水损。大夫这么说,她也听不懂,说是让她补,拿啥补呢?
恍惚之间,明杰的影儿,立在她跟前,明杰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脸儿凄楚,望着她眼里泪盈盈的,什么也不说,明杰小性子,不知生谁的气呢。她问:“明杰,你不是走了吗?早早在那边扎根吧,阳间再好,终非久留之地。”明杰还是不说话,幽幽咽咽,似有多大委屈,嫦娥说:“明杰,老人都在那边呢,好好孝敬老人。高营长待你不好?”
嫦娥说到这里,明杰情不自禁,哭得越发伤心,嘴里呜咽着说:“姐,你知道我的心长在谁身上,我不喜欢他。”嫦娥心里一阵发紧,说:“我知道你的心!你真心对他好,好好保佑他,让他为老百姓多办点事儿。”明杰泪光闪闪地说:“姐,你可不许慢待了他。”
头顶上起了一阵热风,嫦娥打了一个激灵醒了,猛抬头,范立田挥着蒲扇,站在她身边微微地笑。范立田说:“你咋睡着了?浑身汗淋淋的,别热着了。”嫦娥按了按胸口,幽幽地说:“打了一个盹儿,迷糊着了。你啥时回来的?”范立田说:“回来了一阵儿了,看你睡着了,没敢惊动你。”想起刚才的梦境,看了范立田一眼,嘴角微微地笑了。
小李买回一担水桶,从井里挑回一担水,门窗桌椅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两人进了屋,范立田打量着说:“房子是好房子,时间长了没人住,显得冷清了。”嫦娥的心里很乱,愣愣地看着范立田,刚才那个梦,不知应着什么。
范立田说:“住住就习惯了,我不在家,要是怕冷清,你到二嫂那里住,好在也住不长。省委正在建房,等着住新楼吧。”小李在院子里撑了一根竹竿,把箱子里的被褥晾晒在院子里。收拾停当,范立田说:“今晌我请你们吃饭,磨坊街有好多小吃店,味道挺随口。”嫦娥不言语,默默跟着范立田出了院子。
三个人进了磨坊街,街上人影散乱,吵吵嚷嚷,嫦娥觉得头有些大,转了几个铺面,不想动了。正巧跟前有一家混沌铺,嫦娥说:“进去看看吧。”进了铺子,才知道是个幌子,铺子里冷冷清清,几张桌子上堆着蒜皮、碗筷和一碟儿胡椒粉,碗筷脏兮兮的,一群苍蝇在头顶乱飞,服务员挥着蒲扇,眼睛斜了他们一眼,依旧坐在那里闲谈。
嫦娥的胃口一下子堵住了,抽身要走,却被服务员挡住了,“干吗走啊,铺子里又没开杀场!咱还没开张呢,来了算一个,不许走!”嫦娥脸上一阵儿苍白,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伸头就是一刀,待要张口和他们辩白两句,小李把她挡住了,说:“大姐,您别生气,我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