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03)
巧姐说:“我让李秘书给学校打了个电话,不让水源下去了,农村长起来的,吃了多少苦,有啥锻炼的!”明义看了巧姐一眼,巧姐历来不关心董家的事儿。 巧姐笑着说:“看我干啥?水源是你们家的种子!”明义没吭声,巧姐试探地说:“要不,你把水彦调过来吧,跟前没一个知冷知热的,咱们老了咋办?”明义说:“还是让她留北京吧,北京发展空间大。”
怕巧姐唠叨,明义说:“我看会文件,你早点儿睡。”明义进了书房,打开文件看了几页,巧姐推门进来,说:“这些天心里空荡荡的,真没意思儿。你说我是不是更年期?”明义合死了文件,笑笑说:“更年期早过了。你呀,一下子不工作了,兴奋期还没退下去。最近省委老年办办了个老年大学,你也报上名吧,学学国画,养养性情。”巧姐说:“我才不去呢。这书记那厅长,我算什么!当了一辈子老师,临了,再去当学生,我才不去现眼呢。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明义说:“你说吧。”巧姐说:“我想把水源留在咱们身边。你下来了,我们指望谁去?老四跟前有儿子有闺女,再说,水源也是你弄出来的。”明义一笑说:“水源不就在跟前吗,你觉得合适,住家里也行,不缺他一口饭。”
巧姐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想让他留城,将来留校任教,或者安排在农科所。”明义摇头说:“怕是不好办,他没有留城的条件,户口不在城里,这一条,就卡死了。”
巧姐说:“水源要是在城里找媳妇呢?”明义瞪眼看着巧姐,愣愣地说:“水源可是有媳妇的,在咱农村,订了婚就算数儿。”巧姐说:“水源找那么一个人,你看着舒心?要文化没文化,要人物没人物,孩子死活不同意,大哥和玉兰刀架在脖子上,水源也是逼的。”
明义沉思者说:“这事儿咱们不好说,水源如果真不同意,也没办法。巧姐,让水源自己拿主意,你千万别胡来。”巧姐赌气地说:“我才懒得管呢,董家的事儿,轮不到我操心!”
车耀先回到省里,没有急着召开会议,例行的省委碰头会,只是询问中央有没有文件,省里的主要工作,最近的活动安排,闭口不谈下乡的事儿,明义感到有点儿意外。他想,车书记到底老了,凌厉之气没了,十几年的苦难,让他活明白了。再有几年时间,也许干不了一届,他就可以名正言顺退下去了,找一个地方颐养天年,快快乐乐度过余生。
车耀先越是没有动静,明义心里越是不踏实,农村工作问题成堆,车书记咋没有一点反应?他可不是走马观花的人,更不可能无动于衷。明义坐不住了,他想找车书记谈谈,起码听听车书记心里话。明义和程秘书长交待了一下工作,进了车书记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烟气很大,车书记默默地吸着烟,桌子上摆着一盘残局,车耀先两眼盯着棋局,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好像哪一步棋都走不动,每一个棋子都埋伏着危机。明义没敢惊动车耀先,车书记也许会走一步险棋,险棋走对了就是活棋。
车耀先看了明义一眼,说:“明义,你来看看,这步棋该怎么走?”明义站在棋盘跟前,沉思了一阵儿,在脑子走了几步,棋局走死了。不好意思地摇着头,说:“车书记,前程艰险,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大势来。”
车耀先笑笑,示意让明义坐下,眼睛还盯在棋盘上,默默看了一阵,来了一个卧槽马,明义心里吓了一跳,车书记大主意拿定了。车耀先说:“这盘棋我在广西下了八年,赢了也是输了,活棋走成了死棋,死棋也走成了活棋。下棋啊要有大气,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走不出气势来。”明义琢磨着车耀先的话,默然不语。
车耀先说:“明义,家里盼着你回去走走,你有几年没回去了吧?人生苦短,相见的未必见得到。你爹娘,你二叔,霍老二,学田都走了,霍老三也走了。”车耀先几分伤感,这回回去想跟他们叙叙旧,看看老哥哥们,谁知看到是一片连坟头也没有的黄土。
庄稼汉们真是可怜,像蛐蟮,像蚰蜒,从土里拱出来,吃的是土,拉的是土,后来啊还得回到土里去,化成黄土。可是,谁又离得开土呢,没有庄稼人,就没有这个世界。
明义说:“娘走的时候,回去送了送,看着娘入了土,心里啥念想也没了。”明义的眼里湿润润的,“日子好过了,娘却走了。想把娘接出来过几天好日子,娘说,离开了八里洼,魂不在身上了,说啥也不出来。”
车耀先长长一声叹息,说:“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明义啊,人一辈子,活什么呢,不是富贵,不是官职,活的就是一个情分啊。不论你多大的官职,不论你有多少财产,都是虚的,只有这情分才是血脉里的东西。”
明义愣愣地看着车耀先。车耀先说:“以前我看不起爹,很不理解他。保守,吝啬,胆小怕事,打了粮卖钱,卖了钱买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慢慢的有了几十垧地,按说该轻松了吧,雇了两个长工,他比长工还累,起早贪黑,冬天没活儿,他出去几十里地担白菜,挑到集镇上卖,一个冬天挣一大锭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