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02）

    抽了一根烟。明义说：“立田，还喝一点儿吗？记得咱俩老长时间不喝了。”范立田笑笑，说：“二哥，咱俩来一瓶儿，不醉不归。”很快菜上齐了，范立田给明义斟满了酒，两人默默喝酒，明义说：“立田，还记不记得在三番的日子？一生的好时光就那么几年。”
    范立田说：“在农场的时候，常想起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明义说：“我想抽空儿回去走走，给老人家添添土，以前没觉得咋回事儿，现在，常常怀旧，好像自己真的忘本了。立田，你是我妹夫，在我眼里，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明义好似被自己感动了，眼里湿润润地说：“四五年，咱们刚一见面儿，好像对你很熟悉。”范立田轻轻一笑，又摇头，感叹说：“那时候，太单纯了，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想。”
    说了一会儿话，两人找不到话题了，默默地喝酒。明义关切地说：“立田，工作还适应吗？在农场那几年你受苦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条件好多了，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
    范立田感激地点着头，好多年没跟明义交心地谈一次了，苦笑着说：“到农场后，心里反倒轻松了，庄稼活儿我不陌生，连续三年劳模。说起来挺有意思，场长也是走资派，坏人管坏人好一些，有点同情心。有一回，他说，我们都是有思想的人，思想是害人的东西，让我们的脑子里长满庄稼吧，同志们！”
    范立田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得很天真，明义却笑不出来。范立田认真地说：“真的，二哥，如果不是想给老百姓办点事儿，我还想在农场呆下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个人为什么要有思想呢？”明义转变了话题，说：“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善于保护自己，保住了自己，才能做事。立田，你上来了，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教训很深刻啊。”
    范立田点头说：“还是多干点工作吧，没有几年就该退休了。等车书记上来，我想下去呆一个时期，我们的农村工作，搁置得太久了，这不正常嘛。”明义皱着眉头说：“立田，说话要负责任，什么叫搁置？中央对农村工作一直很重视，农村的主要工作很明确，农业学大寨，就是方向嘛！”
    范立田冷静地说：“农村工作需要政策扶持，这些年不是过冷就是过热，政治解决不了农民吃饭问题。”明义有点儿生气，立田哪儿都好，就是不能长翅膀，飞起来落不下，什么话他也听不进去，十几年劳动改造，什么性情改变不了？百炼钢成绕指柔，他倒好，越淬火骨头越硬。
    明义的脸上有些发冷，苦笑着说：“立田，我劝你还是冷静下来，上边的事情很复杂，很微妙，中央也是两种声音。站错了队，你想想是什么后果！耀先同志三起三落，多被动啊！”范立田没吱声，明义小声说：“小平同志马上复出了，不等于他是正确的，政治需要嘛。最近的《人民日报》你看过没有？‘唯生产力论’怎么讲？‘取消资产阶级法权’又怎么讲？说白了，政治就是一种平衡。”
    范立田淡然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最近，忙里偷闲，我看了一些文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六年，全国工业总产值大约损失了1000亿元，钢产量大幅下降，一九七六年只生产了2041万吨，低于一九七一年，等于倒退了五年。国家连续三年出现财政赤字，云、贵、川、浙、赣等地区，粮食产量急剧下降，出粮省变成了来粮省，市场供应紧张，农村生活相当困难。二哥，中央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必须认真坐下来，研究解决我们的农村问题了。”
    明义冷笑着说：“立田，我说服不了你，你最好不要回到老路上去，我提醒你一句，车书记头脑过热，你不要跟着摇旗呐喊，我给你们泼泼冷水，目前的形势很不乐观，还是稳妥一点好。”
    这顿饭吃得很不痛快，明义脸上紧绷绷的，他是二哥，他对范立田有责任。“立田，你一辈子也不会生活，省委给你的房子，为什么不去住？你呀，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嫦娥想想，跟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总该让她享两天福了吧。”范立田说：“过几天吧，嫦娥上来，我就搬过去。”
    明义回到家，巧姐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听见动静，一个激灵起来了，迷惑地问：“吃了吗？”明义点点头，巧姐抱怨说：“在外边吃饭，不兴打个电话来。”巧姐倒了一杯茶给明义，说：“怎么了？”明义说：“没什么，跟立田出去吃了顿饭。这个立田，油盐不进！”巧姐说：“立田我行我素惯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但凡听你一句话，不至于让人家关了牛棚。”
    明义有点疲劳，闷闷地说：“不说他了。嫦娥的事儿落实了，过些天兴许就上来了。”巧姐说：“嫦娥总算熬过来了！前几天，娟儿来过一封信，一直没跟你说，娟儿想过来工作，就近照顾父母。”明义感叹地说：“也好，立田嫦娥身体都不好，身边没人照顾不行。”
    巧姐说：“水源过来了，等了你一阵儿，走了。”明义问：“有事吗？”巧姐说：“农大下放一部分学生到农村去，水源不声不响报名了。”明义随口说：“下去锻炼锻炼没什么不好。现在的大学生，光长了一根瓜秧，头脑简单，思想幼稚，不见见阳光，不开花不结果，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