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0章（05）

    何松年没吱声，扛着一坛子氨水进了玉米地，很快没影儿了，明仁刚要进地，何松年在地里摆手说：“明仁大哥，别进地了，回去伺候你女婿吧。”大伙儿也说：“别动手了，回去看看吧。”
    明仁进了家门，女婿在天井里劈柴，一条黄军裤，一件儿白衬衣，听见身后有动静，女婿直起腰，一眼看见了明仁，扔了铁镐，笑着说：“爹，您回来了。”明仁很高兴，说：“小邱，快歇着吧，一会儿让水成劈。”水莲的二闺女从屋里跑出来，脆生生地叫了声：“姥爷！”秀桃迎出来说：“爹，大嫂啥时候来？”明仁说：“你大哥忙，豆豆上学，你大嫂想来，撇不下他爷儿俩。”水莲从灶房出来，说：“爹，您累了吧？秀桃，赶紧给爹找把扇子。”
    秀桃搬出一张小饭桌儿，放在树阴凉里，一会摆上两盏儿茶，说：“爹，您和姐夫说说话儿。”秀桃瞥了一眼姐夫，调笑着说：“姐夫，跟爹还眼生啊。”水莲女婿是个老实人，话少，听秀桃说话，咧着嘴儿笑。水莲挖苦说：“你姐夫的嘴巴在墙上挂着呢，这个人没治了，当兵当傻了。”
    水莲女婿脸红红的。秀桃说：“姐夫，听说你管好几百人呢，都戴着笼嘴？”水莲女婿搓着手说：“不是，戴口罩，不戴笼嘴。”又是一阵儿笑，素常不笑的明仁，也咧嘴儿笑了。淑云出来，说：“我还盼着你把豆豆领回来呢，多半年不见了，睁眼闭眼都是豆豆的影儿。水生啊，把爹娘忘干净了。”
    明仁把包袱递给淑云，说：“孩子们忙，各人有各人的事儿。佳音说，他爷爷的忌日里，回来上上香。”淑云打开包袱，抖落出两件新褂子，水莲说：“行了！娘，您媳妇儿没忘了您，您身上穿的，哪件不是水生媳妇置办的？您知足吧。”秀桃一拧身子进了屋，水莲自觉说多了话，自己先红了脸儿。
    淑云抱着包袱进了屋，拿出褂子，说：“桃儿，你嫂子给你的。你大哥是个没指望的，我和你爹还指望你养老呢。”秀桃说：“娘，媳妇儿不好，这么些年，没给您置办一件衣裳。”
    淑云笑骂道：“婊子儿，你不要我给谁穿去？大红大绿，我年轻几岁，想穿也没你的份儿。”水莲进来说：“秀桃，娘出心给你，你就接着，家里一根草，也是你和水成的，谁也说不出别的来。”
    秀桃红着眼圈儿，说：“二姐，爹娘跟前就我和水成，孝敬爹娘的日子以后有的是，我现在拿不出啥来，就一颗心捧给爹娘。”淑云说：“别说傻话了，等我和你爹老了，一口凉水，你捧不到跟前，我也喝不上，不指望你，我指望谁去！”秀桃脸上有了笑影儿，水莲吐了吐舌头，做饭去了。
    水莲女婿姓邱，叫邱冠和。明仁问：“小邱，部队上忙不忙？说来就来了。”邱冠和说：“忙，一级战备工程，工期很紧。爹，我这次急着回来，给水莲娘仨办随军手续。过了大秋，水莲就随军了。”明仁看了女婿一眼，说：“你现在啥职务？”邱冠和说：“副营长，下了命令不多时间。团里给了几天假，让我抓紧时间把娘仨的户口办办。水莲的意思，过一年再随军，爹，您说说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女人家，不容易。”
    明仁说：“小邱，水莲记挂你爹，她不在跟前，你爹咋办？”邱冠和说：“把爹一块儿带过去，在哪儿也是养老。”明仁说：“上了年纪，不宜出远门儿，万一有个山高水长，离家这么远，你们咋办？”邱冠和说：“水莲也这么说。先随了再说吧，我怕政策有个变动，娘几个的户口，就不好办了。”
    明仁问：“水莲过去住哪儿？”邱冠和说：“县城，我们团老营房在县城。”明仁说：“县城离你施工的地方多远？”水莲女婿说：“不远，百多里，部队上的车，一星期跑一趟儿。”
    明仁点头，闺女随了军，还是住不到一块儿，水莲在家也可怜，一个女人家，年纪轻轻守活寡。明仁说：“你施工的地方不能住？”小邱说：“我们住野战帐篷，都是当兵的，生活不方便。孩子还上学呢。”
    水莲端出一碟儿菜，斜了邱冠和一眼，说：“爹，别听他的，我想让他转业，说当兵好听，天天打山洞，连枪把子也没摸着，还不够厌恶人的呢。”水莲女婿说：“随了军再说转业的事儿，我熬了十几年了，不能白熬。你和孩子户口出去了，我心里也踏实了。”
    明仁说：“莲儿，听小邱的吧，随了军，你也算是吃皇粮的。”水莲撇着嘴说：“我才不稀罕呢，一个月三十几斤粮食，还不够塞牙缝的。”淑云说：“小邱，别听水莲叨叨，男人家自己拿主意儿。”女婿嘿嘿地笑了，说：“娘，我听您和爹的，明儿跑一趟县城，把手续办了。”
    饭菜刚摆上桌，羔子在外边大呼小叫：“哥，牲口我送下了，跟你言语一声。”水莲撇着嘴，说：“没脸没皮，又来赶饭食头！”淑云白了水莲一眼，小声说：“让他听见了，多不好！他姑夫，进来坐坐吧！”羔子果然进来了，没话找话地说：“瞅着路上过来个大军官，我当谁呢。”
    小邱忙站起来，给羔子点了一根烟。淑云说：“大军官不认的，水莲你总该认的吧？”羔子说：“嫂子，你还别说，年轻的时候，打眼前飞过个蚊子，我也分出公母来，现在不行了，眼睛里蒙了块云彩，眼前一抹黑。”
    淑云说：“认得她大姑就行。志远，你才多大年纪，花眼了？”羔子说：“还多大年纪呢，过了年五十二了，属猴的，回头看看，才几天不穿开裆裤，娘娘的，一觉醒来，老了！”淑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洗洗爪子，一块儿坐下，陪大军官喝一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