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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0章(04)

    明礼几乎在喊:“哥,是大哥吗,哥!你在听我说话吗?”明仁嗓子里发虚,慌乱地说:“老三,你说,哥听着呢。 ”电话那边不说话了,明礼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明仁说:“老三,你说话啊。”明礼抽着鼻子说:“大哥,你身体好吗?”明仁使劲儿点头,好像明礼在他跟前站着,说:“好,好着呢!别挂心我和你嫂子。”明礼说:“大哥,家里咋样儿?”明仁说:“好着呢!”
    明礼不说话了,明仁大声说:“老三,你说话啊!”水生媳妇小声说:“爹,您把家里的情况,跟三叔说说,让三叔放心。”明仁不觉喉头发紧,“老三,干好工作,别记挂家里,我和你嫂子盼着你和小郑回来看看,给爹娘上上坟。”明礼说:“大哥,我想你,忙完了这一阵儿,我回去看看。”明仁说:“家里好着呢,孩子们都好,别急着往家走,啊,工作要紧。”
    打完了电话,明仁呆坐着,含着烟卷儿,发了一阵儿愣,水生媳妇说:“爹,您想三叔了吧?”明仁红着眼圈说:“上辈子爹兄弟五个,你三叔啊最招人疼,性情儿好,别看话不多,知道心疼人。你二叔呢,心事儿重,生在官场里,说话办事不是自己的性情儿。你四叔绵软,时运不好,从小过继给了你三爷,没少吃屈,评了富农成分,一辈子没伸直腰。你五叔呢,没受磨难,一直在外边上学,下了学当兵走了,在家里呆得日子少,跟家里没啥情分。”
    水生说:“爹,别想这些事了,二叔跟谁也没亲没热,他说句话儿,水成早成气候了。”明仁摇着头,叹息着说:“你二叔做得对,爹不怪他,你们也不许怪他。干公家事儿,不能老琢磨家里的事儿。家里的事儿,我和你娘还行,不劳你们操心,把心思花在工作上,多为老百姓办点事儿,比啥都好。”
    第二天一早,明仁早早起来了,拾掇好牲口要走。水生媳妇说:“爹,您住一天再走吧,豆豆离不开您。”明仁笑笑说:“队里生活忙,过了小暑,就是大暑,轻松两天,往后就忙起来了。你们有空儿,多回去看看,你娘天天念叨豆豆。”
    水生媳妇说:“俺娘儿俩有空,豆豆他爸也没空闲。”水生媳妇很快拾掇了两个小包袱,说:“爹,我给您和娘做了一件夏天褂子,还有一包旧衣裳,让俺娘看着分分。我给三爷包了一封点心,给您带上一瓶儿酒,等到爷爷的祭日,水生工夫现成,我们回趟家,给爷爷奶奶烧刀纸。”
    明仁上了大车,水生媳妇站在大车跟前,眼圈红红的,心里发急,水生一早出去了,本想让他回来送送爹,谁知去了哪里?明仁挥手说:“佳音,回去吧,一会儿豆豆醒了。”明仁扬了扬鞭梢子,吆喝着牲口要走,豆豆哭着跑出来了,“爷爷!我要爷爷!”
    明仁赶紧跳下大车,把孙子抱在怀里,亲着孙子的小脸,说:“豆豆,过几天爷爷再来看你,豆豆是个好孩子,听话!”水生媳妇说:“爹!媳妇儿留不住您,您孙子也留不住您?”明仁把豆豆交给水生媳妇,恋恋不舍地说:“回去吧,啊!”
    明仁回到八里洼,太阳才两杆子多高,社员们在地里穿氨水,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氨水味儿。刚下过一场雨,地里蒸笼似的,穿了几垄地,大伙儿受不住热,一个个落汤鸡似的,在树阴里喘气。
    明仁赶着大车过来,把大车弯在树底下,拴了骡子,薅了两把青草扔给牲口,一路过来了。何松年说:“你咋不住一天,水生媳妇怠慢你了不成?”明仁笑笑,何松年说:“你呀就是个沉不住气儿,几亩庄稼跑不了。”
    明仁掏出烟,给大家分了一遍。羔子说:“大哥,段家胡同还有没戏台子?我在学堂敲钟的时候,没少往戏园子跑。”明仁说:“戏台子少不下,戏班子坍台了。”何松年在身边抓摸了一把,堆了一团儿草,招呼明仁:“坐坐说会话儿。”
    羔子是个奸猾的人,他是荣誉军,没人敢惹他,站起来说:“老何,牲口出不透汗,积了食不是小事儿,我牵回去遛遛。”松年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少弄这些狗屁动静。”羔子解了牲口,把大车上的包袱拿下来,说:“哥,你咋不弄两个甜瓜嚼嚼,陈庄的瓜地就在路边儿上,伸伸手的事儿,你就是不弯腰。”羔子嘴里没正词儿,明仁也懒得理他。
    何松年问:“车书记到三番了?省委书记比他刘东民的架子还小,一级有一级的水平。”明仁说:“在南陈庄住下了,住几天呢,陈嘉福满肚子不情愿。”何松年说:“老陈是老掉毛的狐狸,老营生儿怕车书记抓住他的把柄了。看车书记的意思儿,政策说不定变变呢。不知咋变呢,变来变去,就怕变没了人心。”
    明仁说:“车书记实在,处处想着咱庄稼人,不会往老百姓脖子上拴套子。”何松年说:“这话儿难说,上边哪一条计谋,不是对着老百姓。”花田说:“变吧,咱盼着把咱变成个吃国库粮的,一月打一回场。”
    何松年说:“花田,做梦去吧。毛屎坑里降身,庄稼地里超生,再投一回胎还是庄稼人。”刘和田说:“那可不一定,皇帝轮流坐,今日到俺家。”何松年撇着嘴巴笑了一声,说:“刘和田,下一辈子好好打听打听,托生到城里,住高楼,吃大肉,喝烧酒,放响屁,找个城里俊俏媳妇。”
    说了一会儿闲话,何松年欠起屁股,吆喝着说:“下地吧,大伙儿上上紧,老天爷说变天就变天,氨水拉回来了,跑没了气,不如一泡狗尿。”大伙儿不情愿,坐在树下不想动。刘和田嘟囔着说:“老何,伏天里穿氨水,有你这么糟践人的?地里忒闷了,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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