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0章(06)
羔子不算是要脸的人,有酒有菜,两腿拖不动了,在褂子上蹭了把儿手,端起盅儿,吱地一声,一仰脖子干了,咂摸着嘴巴子说:“好酒,好酒!哥,前后八里,日子赶上你的不多。 ”明仁说:“我算啥,还不一样种庄稼,少一锄一镰也不行。”羔子又干了一盅儿,腆着脸儿说:“不一样,差大了去了!哥,饭是一样的饭,活是一样的活,活得滋味不一样儿。”
邱冠和话不多,愣愣地看着羔子,羔子的筷子笊篱似的,大口小口往嘴里塞,水莲看不惯羔子的吃相,跟秀桃坐到一边去了。羔子吧唧着嘴巴说:“吃啊,嘴巴别闲着。我年轻也当过几天兵,三番是老子打下来的。我是打江山,你是守江山,一辈子有一辈子的责任。小邱,你说是不是?”
淑云抿嘴笑着说:“小邱啊,你姑夫啊可了不得,人家是大功臣呢。”邱冠和一脸敬畏,端起酒盅说:“姑夫,您是老革命,我敬您一盅儿。”羔子说:“革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老子要不是受了伤,比你三叔还威风呢。”
明仁不愿意听羔子胡说,说:“志远,行了,少喝一盅儿,下晌还干活呢。”羔子说:“哥,小邱几年不来一遭儿,喝不足人家小邱怪咱呢。”羔子又端起盅儿,招呼水莲女婿说:“小邱,咱爷儿俩,见一面不容易,实实在在喝一盅儿,你爹肚子里不装酒。”
淑云给秀桃使了个眼色儿,说:“秀桃,快上饭,你姑夫空着肚子喝酒不行,把肠子烧破了,跟前没现成的皮匠,拿啥补!”羔子说:“嫂子,你放心,咱身上的零件儿,没毛病,烧不了心肝,烂不了肺叶子。”
水成收了工,见羔子陪着姐夫灌酒,肚子里有气,气呼呼地说:“姑夫,大姑到处找你呢,少喝两盅儿。”羔子嘴里嚼着菜,拌拉着舌头说:“没事儿,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水成,你还不知道姑夫的酒量?”邱冠和说:“姑夫,少喝一盅儿,咱爷俩见面的日子有的是。”羔子说:“水成,心疼这壶儿酒吧,你爹不喝酒,放成了醋多可惜。”
水成懒得和羔子计较,闷头吃饭。淑云说:“他姑夫,你倒有吃有喝,他大姑咋办?”羔子说:“嫂子,心疼你妹妹,让秀桃跑一趟,把她大姑叫来认认女婿。”羔子灌了几盅儿,满嘴里跑舌头,含混不清地说:“嫂子,运生年纪不小了,你是当妗子的,给他盘算一门媳妇啊。”
淑云说:“他姑夫,嫂子倒是有心给运生撮合一门儿亲事,门牙掉干净了,说话漏风漏气,给运生耽误了亲事,嫂子可担待不起。”羔子说:“云芝等着运生呢,离了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猪?不信你看吧,她云芝别看咋咋呼呼人模狗样儿,迟早是咱杨家的人。”
淑云怕羔子出去惹是非,说:“别做白日梦了,在家咋说都行,出了门儿,少胡说八道!”羔子说:“你放心,出了门我就是哑巴。”淑云怕羔子胡说八道,小满不好惹,说:“水成,快把你姑夫送回去,舌头不打弯儿了,八成喝醉了。”羔子梗着脖子说:“我没醉,最多算个半仙。”淑云哼了一声,说:“你姑夫倒是有出息,喝醉了不认半壶酒钱。”
明美做好了饭,不见羔子回来,让运生出去找,运生说:“懒得找他,谁知晃哪去了?”明美叹了口气,说:“运生,别这么说,他是你爹。”运生说:“我没有这样的爹,偷奸耍滑,嘴里没句正词儿。娘,你没听人家背地里咋编排他。”明美说:“不管人家咋说,他是你爹。”娘儿俩置了气,明美出来了。
在街上站了一阵儿,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心里又气又恨。到了碾棚跟前,碰上了钟琪媳妇,钟琪媳妇穿得光鲜,手里提着个大红包袱,站住说:“明美,你咋有空儿站街头?”明美气呼呼地说:“他爹不知钻到哪墙窟窿里去了,没天日的东西!”
钟琪媳妇说:“在你大嫂家喝酒呢,水莲女婿来了。”明美问:“串亲戚去了?远处看不知谁家的小媳妇呢。”钟琪媳妇说:“还小媳妇呢,老成没腰的葫芦了。刘书记给跃进应了一门亲,给闺女买了一件儿衣裳,孬好是个意思儿。”明美羡慕地问:“说的哪庄里的闺女,咋没听见一点动静?”
钟琪媳妇喜滋滋地说:“县上刘书记看上跃进了,说咱跃进人物好,有文化,又会来事儿,正巧和侄女儿年纪相仿,一说和,那边儿没啥意见,就算成了。”明美撇嘴说:“还是你命好,不操心不受累,光等着当婆婆了。”钟琪媳妇说:“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你不知道,给跃进说亲事的钻满屋,墙头快挤塌了,推又推不掉,跃进拿不出主张来,烦煞了!”
想起运生的亲事,明美不免有些灰心。钟琪媳妇问:“咋样儿?运生也该订亲事了,跃进比运生还小几个月呢,早盘算早省心。”明美说:“跃进有官职儿,见的世面多,心里亮堂,运生是冷鏊子煎饼,没半点儿主张,说亲的倒也不少,还不是高不成低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