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九章（11）

    院墙跟前竖着一排排的黄坯炉子，炉子坍毁了，露出红彤彤的砖茬子，铁炉跟前一堆堆的钢渣，被荒草遮住了。陈嘉星自豪地说：“五八年陈庄是省里表彰的大炼钢铁先进单位，拔白旗，插红旗，那一阵儿浑身都是劲，社员出去挑矿石，一走几十里，没有一个人抱怨。现在，社员越来越不听话了。”车耀先感叹地说：“是啊，嘉星，你想过没有，老百姓信实，经不住糊弄，被糊弄久了，谁的话也不信了。”
    晚上，车耀先睡在陈嘉星的小屋里，里外一个小套，外边办公，里边一通铺盖卷儿。陈嘉星给车耀先铺好了床，从箱子里拿出一套被褥，搭在了外面的办公桌上。安排车耀先睡下，自个儿也在办公桌上躺下了。车耀先身子酸软，躺了一阵儿，毫无睡意，只好坐起来，捏了捏烟盒儿，烟盒儿早空了。
    外间里黑洞洞的，没听见陈嘉星的呼噜声，兴许嘉星还没睡。车耀先大声说：“嘉星，睡了吗？”陈嘉星一骨碌爬起来，说：“没呢。”车耀先打开灯，说：“过来说说话儿。”陈嘉星过来了，车耀先说：“有烟吗？”
    陈嘉星从床头上摸出一个烟荷包，撕了一片儿纸，车耀先捻着烟卷儿，说：“嘉星，媳妇孩子还好吗？”陈嘉星不好意思地说：“车书记，我一个人，没结婚。”车耀先抬着眼皮，看着陈嘉星好奇地问：“咋了？一个管区书记，娶不上媳妇儿？”陈嘉星淡然一笑，说：“算是吧。”车耀先说：“**人不是清教徒，家庭和工作并不矛盾。嘉星，为什么不结婚呢？你看，建立一个家庭，有了生活气息，才更懂得老百姓的日子，才更明白老百姓需要什么。”
    陈嘉星闷了一阵儿，害羞地说：“车书记，您还记得八里洼董明杰吗？”车耀先说：“记得呀。明杰是个好同志。”陈嘉星红着脸说：“年轻的时候，看中了人家，明杰没这个意思儿。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楚，一直等着她，我想总有一天，她会转过弯儿来，等来等去，把自个儿等老了。”
    车耀先点着头，吸了一阵儿烟，闷声问：“明杰怎么死的？以她的个性，不至于走这一条路。”陈嘉星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含着着泪，随后咧着嘴苦笑了一声，叹着气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车书记，您知道明杰心里想着谁？”车耀先不假思索地说：“高营长，高峰同志。”陈嘉星摇着头说：“高营长是个影儿，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车耀先不解地看着陈嘉星，摇头说：“不会，不会，嘉星，你呀误会了，明杰不是朝三暮四的人。”陈嘉星说：“她心装着范书记呢。”车耀先一愣，说：“你是说范立田？”陈嘉星说：“四五年范书记在八里洼开展工作，住在明杰家里，明杰喜欢上范书记了。”
    车耀先摇着头苦笑，说：“你咋知道？”陈嘉星说：“明杰去世前，跟我说过他们的事儿，那天，我把她逼急了。”车耀先说：“小范知道吗？”陈嘉星说：“范书记喜欢嫦娥，这事儿明开了，明杰也没法儿。”
    车耀先想了一阵儿，点头说：“像有这么回事儿。”陈嘉星说：“六七年，范书记和您一起打成了走资派，刘东民革了她的职，身子又不好，没盼头了。”车耀先说：“她不是有病吗？”陈嘉星说：“到省里查出了肺结核，结核哪里来的？好端端的人，咋会得结核病呢？”外面一声连一声的鸡啼，陈嘉星苦闷地说：“不说了，车书记，您睡吧。”
    车耀先一直没睡着，外面的月光映上窗来，清凉凉的风，摇荡着窗外的梧桐叶儿，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