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九章（05）

    淑云说：“爹娘，二叔二婶，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车书记又站起来了。 ”车耀先眼含热泪，说：“老哥哥，你们受苦了，我老车把这把老骨头卖了，也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出了老林地，走不几步路，青葱的玉米田里，现出一截墓碑，车耀先似有所悟地说：“是高峰同志吧。”明仁点头说：“是。刘东民要掀高营长的坟，说高营长是假烈士，县档案馆没他的名字。我和三官护住了，不管人家咋说，三番城是高营长打下来的，我和三官霍老二都是见证。”车耀先沉思着说：“看看小高去。小高是我带出来的兵，立田比小高来得晚，两人啊，都是好同志。”
    高营长的坟，是一座合葬墓，六七年明杰去世，明仁做主，把小高和明杰合葬在一起。明杰之前，给小高做过冥配，八里堡月娥的小姑子，就是身怀六甲上吊的那个闺女。高营长的坟一夫二妻，坟台显得大了一些，青灰砖做了一个坟围，上面是圆圆的封土，坟堆几年没动过，长满了青草，像一个融融的绣球。
    埋葬明杰，明仁和三官商量，把原来的碑表换了，明杰的名字一块写上去了，明杰活着的时候，跟刘东民不和，又是割腕自杀的，刘东民给明杰定了个自绝于人民叛变革命的罪名，非要开棺掘坟，把明杰和高营长分开，三官跟刘东民变了脸，事儿就搁下了。
    明仁一边走，一边和车耀先说明杰的事，车耀先心怀愧疚，摇着头说：“是我害了明杰，不当公社书记，兴许会好一些。”淑云一个劲儿抹眼泪，说：“车书记，您别难过，明杰的路，是她自个儿踩出来的，生来刚强脾气，她但凡弯弯腰儿，啥事儿过不去？明杰走得那天晚上，给我送了一包衣裳，说要出趟远门儿，谁知半夜里寻拙走了。”到了高营长坟前，明仁添了几锨土，车耀先一声长叹，默默站了一刻，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而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车耀先悄然离开了。八里洼尚在睡梦中，街面上只有一层淡然的雾气，紧贴着地面飘。出了村口，车耀先回头看一眼氤氲在湿气中的八里洼，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上了大路，太阳还没冒红，晨风在田野里飒飒地飞掠，路边一望无际的玉米田，像一片起伏不定的深湖，刷刷的风声，在头顶贻荡，西天上的月影儿，渺茫地印着，像是皮影戏上半糊的烧饼。
    车耀先脚步儿很快，他的心里很急，好像有事儿催着他，走了一阵儿，身上有些热，脚步儿越走越快。身后传来骡蹄儿嗒嗒的声响，清脆的骡蹄声叩击着路面，好像很近了，车耀先往路边靠了靠，一挂大车在他身边停下来了，车耀先一回头，明仁咧着嘴儿，对着他微微地笑。
    明仁下了大车，拽着骡嚼子，跟着车耀先走了几步，说：“车书记，您咋说走就走，还没住两天呢。您上车，我送您一程。”车耀先上了大车，说：“我自己走走，随便哪儿住一天。”明仁没回头，腮上依旧透着笑容，说：“车书记，跟您说说话儿，路就走短了。淑云说，您再回来住两天。”
    车耀先沉思着说：“我到三番走走看看。搞建设离不开工商业，没有工商业，无从搞建设。咱们的工业基础太弱了！”车耀先的话，明仁没听明白，他心里替水生捏着一把汗，水生的工作做不好，咋对得起车书记呢？明仁想起了一件事儿，问道：“车书记，立田的事儿咋样了？前些日子听说平反不平反的。”
    车耀先笑笑，他把范立田的事儿忘了，这会儿立田大概到省里报到了吧，省委已经通过了，正式任命范立田省农业厅厅长。临走，他告诉明义，丢掉繁文缛节，立即给范立田通电话，让他上来主持农业口里的工作。
    车耀先眉毛一扬，说：“明仁，立田到省里工作了，分管农业。”明仁眼睛亮晶晶的，说：“这下好了，立田懂农业，懂庄稼人。立田啊，这些年受了不少苦。”车耀先说：“立田本来要陪我下来走走，工作还没安置好，名不正言不顺。过些日子吧，你们见个面儿。”
    很快过了八里堡，车耀先望着身后的村庄，不动声色地问：“明华咋样儿？还当书记吗？”明仁说：“还是以前的样子，形势都一样，有劲使不出来。”车耀先不说话了，骡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路两边的庄稼长势很好，车耀先一无兴致，他的心里很沉重，不免有些积重难返的况味，现在到底怎么了，实事求是丢得一干二净，一级糊弄一级，怎么是好？必须改变这种作风，他下定了决心。
    本来他不打算回县里，顺道看几个地方，给省委写一个报告，解决当前农村工作中虚浮潦草的作风，尽快使农村工作步入正轨。他不喜欢刘子和，但他还是决定到紫镇县委去一趟，给县里的领导同志开开会，把他的思想和紫镇县委见个面儿。
    很快到了陈庄地界，路边的树阴里坐了不少人，吵吵嚷嚷，像是开会又不像是开会，到了跟前，他让明仁把车停下来，朝路边的人群走去。明仁想陪车耀先过去，车耀先说：“你在车上等着吧，我一会过来。”
    明仁明白车书记的意思，他一过去，兴许陈庄不定个啥人，认出他来了，车书记想听听真话，看看农村到底是个啥样儿。他把大车赶到阴凉里，薅了几把青草，扔给骡子，倚着大车，捻了一根烟，不紧不慢忽闪着凉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