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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九章(03)

    明华娘一脸愁苦地说:“老车啊,以前还养个鸡换分钱,好几年了,一分钱也变不出来。原先还有下乡的医生,这阵儿干啥也犯法。”车耀先说:“村里不是有赤脚医生吗?”明华娘冷笑着说:“看人拿咸菜碟,咱成分不好,人家怕担是非。老车,您行行好,把俺的帽子摘了吧,你三哥不想戴着帽子走。”车耀先沉思着说:“帽子肯定要摘,再等等吧。”
    到了老黄家门口,车耀先脸色凝重,说:“我记得这是老柳头的房子,朝外开了间铺子,老柳头很会做生意。”大门虚掩着,多少年过去了,门上隐隐一对儿门神帖儿,一边写着神荼,一边写着郁垒。仲相有文化,门神也不一样儿,三番多数儿贴秦叔宝和尉迟恭,文丞武尉,他也不好深究。
    从门缝里往里看了一眼,院子里还算干净,一棵梧桐树遮着满地的阴凉。明华娘说:“老柳头五七年就过去了,病了一场儿,手里死攥着俩钱不撒手,不舍得看病抓药,算计来算计去,这最后啊,便宜了学田。一辈子没善行,没死出好死来。您还记得吧,五八年吃食堂,明杰把后街上的房子腾出来,办了食堂,二哥在这里住了一阵儿,老在了这里。”
    车耀先看着明华娘,愣愣地问:“明杰咋死的?”明华娘红着眼圈儿说:“这妮子命苦,心里装着高营长,谁知高营长没福分,盼来盼去,落下了病根儿,后来,查出了不治之症,六七年批斗二哥,她的职分儿让刘东民一把儿全抹了,心里结住了一口气,到了夜里,割了手腕子,到了早晨,二哥喊她,没听见动静,进去一看,血流了一地,人早挺身了。二哥二嫂连急带气,还没等过明杰的周年,两人一块儿嘟噜到了梁上去了。老车,您说这叫啥事儿,二哥二嫂行了一辈子善,还是没个善终。”车耀先叹息了一阵儿,说:“明杰是个好同志啊,可惜太刚强了!”
    明华娘推开大门,屋里有响动,咳嗽了一声,又没了动静,不觉心里发虚,朝屋里喊:“老黄!看看谁来了!”车耀先站在梧桐树下,树下很凉爽,角落里有一只泥坯炉子,一堆干燥的草灰,看样子几天不生火了,老黄不行了?老黄紧关着门儿,屋里没一点儿声息,他的心里掠过阵阵不安。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快二十年不见老黄了,临了,想见他一面,老黄是个很好的同志。省委正在起草报告,像老黄这样的人,一定要平反昭雪,革命了一辈子,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地走了,一定要给他们下一个定论。
    前一阵子,明义告诉他,老家来人说,黄县长日子不多了,想见见他。本来想下来看看老黄,过了不多时日,他接了中央的任命,去了一趟北京,接受中央领导的谈话,回到省里,还有一摊子工作等着他。
    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一切向前看,一切从头开始,一切都要恢复和发展,像刚解放那阵儿一样。省里的工作有了一些眉目,他就按耐不住了,一定要下来走走,搞搞社会调查,给老百姓盘算盘算生活。
    在北京开会的几天里,他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情感染着,中央首长说,我们的工作停滞了十年,一定要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夺回来,国家要安定,经济要发展,最朴素的真理,就是解决老百姓的生活问题,力争在几年内,让中国的老百姓过上小康生活。
    明华娘推开了门,屋里黑洞洞的,一股酸臭的味儿,在屋里弥漫着,窗上树影晃动,树梢的风呼啸作响。明华娘说:“老黄,黄县长!”里间的炕上说:“谁呀?我还没死呢。”明华娘放心了,挑着帘子说:“老黄啊,车书记来看你了。”车耀先站在明华娘的身后,心里忐忑不安,早来几天就好了,给老黄治治病,兴许多活几年。
    里面咕咚响了一声,车耀先赶紧跑进去了,老黄半躺在地上,两手不停地在空中抓摸着,口齿不清地说:“老车,老车,真是你吗?”车耀先心里一阵儿滚烫,赶紧把老黄拉起来。老黄的嘴里流着涎水,歪头看着车耀先,嘿嘿地笑了几声,说:“老车,你没死啊!”
    明华娘帮着车耀先把老黄抱上炕,老黄一直盯着车耀先,咧着嘴巴说:“老没用了,听说你来了,心里一急,掉下炕来了。”车耀先在炕沿上坐下,紧紧攥着老黄的手,心里有好多话,一时说不出来了。
    老黄说:“你咋才来?老车啊,你不仗义!”车耀先抓着老黄的脉关,老黄的脉息沉凝玄涩,如虾游鱼翔,脉象不好,不好好调理,怕是日子不长了。老黄抽了手,苦笑说:“老车,别摸了,死生有命。坐下说说话儿。”
    车耀先在屋里扫了一眼,靠北的墙根下,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供着两个牌位,一左一右插着两根白蜡,香炉里落满了香灰。老黄说:“老车,给仲相二哥行个礼。二哥二嫂说走就走了,给二哥二嫂发完大丧,我没让明仁撤,闷了跟二哥说说话儿。”
    明华娘唏嘘一阵儿,红着眼圈儿说:“老黄,二哥二嫂天上有知,保佑你长命百岁。”老黄说:“我跟二哥投已,快见面儿了。”车耀先站起来规规矩矩给仲相行了大礼,老黄说:“老车,行了,是个意思就行了。”车耀先坐下,攥着老黄的手心情沉重地说:“老黄,我马上联系县医院,今儿你就住过去。”老黄嘿嘿地笑了两声说:“算了吧,老车!”
    明华娘出去烧水去了。车耀先说:“这一阵儿,你咋过来的?”老黄说:“给我一根烟。”车耀先给老黄点了一根烟,老黄猛吸了几口,咳嗽成一串,黄着脸儿说:“老车,受多大罪过,我老黄不冤枉,冤枉的是老百姓,老百姓跟着咱们受苦了。早知这样,当初老子就不该革命,为啥革命,还不是为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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