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八章(07)
三官闷闷地说:“提也白提,上面有政策别着,刘东民和咱们一样,磨道里的牲口,上边吆喝一声,他不听也得听。 ”三官媳妇说:“今儿在碾棚里碰见明兰,明兰说霍三叔不好,你们几个得空儿去看看他。”淑云说:“前儿我过去了一趟,三叔腿肿得瓦罐似的,鞋子穿不上了。”三官媳妇瞪着眼睛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大家唏嘘了一阵儿,春上还好好的呢。何松年说:“病来如山倒,霍三叔没几天蹦跶了,今年在坎儿上,自古这道门槛儿难迈。”松年的话难听,舌头不打弯了,端起盅儿还要喝,三官把他的盅儿摁住了,“松年,明儿晴不了天,咱们喝酒的日子有的是。”何松年说:“最后一盅儿。”说着又啁了一口。
外边有人喊三爷,三官媳妇正要出去,水英把跃进让你进来,大家虚心假意让跃进坐,跃进是晚辈儿,没坐的道理,站着喝了两盅儿,看了何松年一眼,说:“刘书记让你到管区去一趟。”何松年含混不清地说:“他刘东民算老几,跃进,让他到这儿来跟我说话。”跃进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松年叔,别不知天高地厚,快过去把事儿说清楚,你把事儿弄大了。”
明仁脑子发懵,莫非私分麦子的事儿,让人捅出来了?忙把跃进拉到一边,悄声问道:“跃进,啥事儿?”跃进说:“你们私分麦子的事儿,让人抖落出来了,刘书记鼻子气歪了,赶紧把事儿圆过去。”三官心烦地说:“捂着耳朵偷铃铛,我就说这事儿不保险。明仁,咋办啊?”明仁问:“跃进,谁把事儿说出去的?”跃进说:“还能有谁?杨志远!”
明仁和三官瞪了一阵儿眼。明仁说:“不能让松年一人顶屎盆子,这事儿我也有份儿。”三官说:“你别往不是堆里钻,你们几个党员都有份儿。”松年吓醒了,挣扎着站起来,说:“不就是过大堂嘛,上拶子还是灌辣椒水?我何松年还真不含糊,跃进,没听说单刀赴会?三哥,你们只管坐着喝酒,他刘东民一个外乡人,他敢拿我咋的,他有几根膀子我给他卸几根膀子!”
明仁也要跟着去,淑云悄悄拉了他一把,小声说:“刘东民没点你的名,人家跳井你也跟着跳井?”何松年出了门儿,回头说:“亲家,屋里吧,我去去就来,来他个温酒斩华雄,我提了老蔡阳的人头来下酒。”三官说:“何松年,别莽撞,有话慢慢说。”松年走了,三官媳妇说:“羔子就是根搅屎棍子,好事没他的份儿,坏事儿一样也少不下他。”
何松年进了管区,酒劲儿还没下去,跄踉了几步,一个趔趄摔在院子里,跃进把他拖起来,何松年说:“跃进,路不平,乱人踩,你看着吧。”跃进怕何松年二杆子脾气上来了,小声说:“何叔,你别犯犟,你低头认个错儿,兴许这事儿就了了。”何松年说:“跃进,你看错我老何了,老子一根骨头不少。”
进了门儿,刘东民看着何松年一身泥水,冷笑了几声,说:“何松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死猪不怕开水烫,今儿我就拿你何松年开刀问斩。”羔子咧着大嘴巴笑着说:“老何,你小子也有虎落平原的一天。”何松年狠狠瞪了羔子一眼,说:“滚一边去!”刘东民说:“松年,脾气不小嘛!说说,为啥私分麦子!”何松年说:“我没私分麦子,刘书记,少听羔子胡唚!”
王跃全说:“杨志远,何松年来了,你跟松年当庭对质,你一口咬定何松年私分麦子,不是听来的吧?”羔子梗着脖子说:“他就是私分了!”何松年说:“羔子,你家分了多少?”羔子说:“老子分了,才懒得告你呢。”王跃全说:“杨志远,分麦子是大事儿,分麦子的时候,你在哪儿?”羔子说:“人家半夜里分的,老子在睡梦里呢。”
王跃全嘎嘎地笑了两声,说:“刘书记,这官司是一桩无头案,交给公安局处理吧。”刘东民半信半疑,说:“何松年,你给我句实话,到底分没分?”何松年气呼呼地说:“刘书记,您发发善心,把我的队长撤了吧。我何松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省得让人背后打黑枪。”羔子呲牙咧嘴地说:“少拿撂挑子吓唬人,少了你这泡大粪,照样种庄稼。”
王跃全给跃进使了个眼色,说:“快把杨志远送回去。杨志远,你回去找几个人查证查证,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何松年跑不了。”羔子说:“老王,还没给个说法呢。”刘东民泄气地说:“杨志远,不看你是荣誉军,今儿我就给你个说法,你犯下了诬告罪。”
走到天井里,羔子拧着脖子骂:“刘东民,你占着茅子不拉屎,你官官相护,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儿,我找刘子和去。”刘东民生气地挥手说:“胡搅蛮缠,愿找谁找谁去!”
三官和明仁随便往嘴里塞了两口饭,撂下筷子,踩着雨声找明美去了。明美在门口纳鞋底,两个哥哥进了院子,扔了鞋底迎出去,说:“你们咋有空儿?”明仁问:“志远回来了没?”明美说:“谁知死到哪去了!”
三官脸上不好看,明美问:“不是羔子惹下事了吧?”三官说:“志远把何松年告了。明美,私分公粮,罪过不大不小,松年的党票怕是保不住了。”明美咬着牙说:“这个该死的,何松年招他了,还是惹他了!”明仁说:“明美,运生年纪不小了,好听的话,还担不得呢,别让他出去胡咧咧。”
明美眼里噙着泪水,发狠地说:“他要是个畜牲,我把他拴在家里,他娘多生了他两条腿,我哪儿管得住他。”三官没法儿,只好说:“事儿志远捅出去了,咱们谁也利落不了。明美,你让志远把话收回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刘东民不知底细。”明美哭着说:“这事儿坐下了,三哥,你横竖儿想个办法,纸里包不住火,刘东民一查一个准。”三官想了一阵儿,说:“咱们分头跑跑吧,跟大伙说说,无论谁查,咬紧了牙关再说。”
两人刚走,羔子让跃进送回来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跃进,你看着,我非让刘东民这老小子吃不了兜着走,丢官罢职,滚回河南老家去。”明美横眉立目站在天井里,跃进说:“大姑,我把杨叔送回来了,您管管杨叔,别到处乱嚼,舌头比裤腰还长。”
没等跃进转身,明美薅住羔子的领子,噼啪扇了两个嘴巴,羔子捂着两腮,嘴咧得像嚼着八个苦瓜,缩着脖子说:“明美,你谋杀亲夫啊!”明美早恼了,把羔子摔在天井里,急雨乱箭一样射在羔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