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八章(04)
王跃全嘿儿嘿儿笑了两声,小声说:“何松年,跟我装傻充愣没用,想法把事儿瞒过去,赶紧儿摊场打麦呀,把麦垛摊开,越乱越好,别让人拿住把柄了。 ”老王走远了,何松年还站在场里发愣。
何小萍从省城回来,满眼都是笑,萝卜花也不那么显眼了。小萍从省城带回两瓶酒,说是水源买的,何松年知道女婿不心疼他,小萍说水源买的就水源买的吧,反正水源是他的女婿儿。何松年抱着两个酒瓶,拿拿放放,一时不知咋好了。
小萍看着爹的样儿,取笑说:“爹,别把瓶子抱化了,我给您炒俩菜,灌两口尝尝。”何松年啧啧着舌头说:“这两瓶酒老贵呢,我可不敢喝,等水源放假回来,咱再开瓶儿。”小萍拾掇了一阵儿,很快变出两个小包袱,脸上笑嘻嘻的,说:“爹,我到那边看看去,俺婆婆兴许急眼了。”何松年说:“去吧,把城里的新鲜事儿,和你婆婆好生学学。”小萍飘然走了,何松年说:“小萍,顺路看看你姑去,这一阵儿,天天来做饭。”
小萍一条青色的制服裤,紧绷绷裹在身上,褂子也是省城买的,胸膛也是格外的大,模样儿越发显眼。吃过晌饭,大家都在老槐树低下乘凉,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这时候,小萍过来了,一双小皮鞋,嗒嗒地响,把老槐树低下的眼珠子勾过来了。
人群里数刘老成年纪大,老成这个人,嘴巴不好,没大没小惯了。刘老成跟前坐着韩大水,韩大水突然说:“哎,城里人来了!”刘老成说:“城里人算个茄子,没多长两根腿。”二水说:“多长两根腿是兔子!”
每个人的眼,都像秤钩子,小萍的鞋底板儿踩得更响,屁股一扭一扭,把男人的眼晃晕了。刘老成编排人好样的,呲着两根黄牙说:“嘁,我当谁呢,这不是何小萍嘛,人靠衣裳马靠鞍,才出去几天呀,愣是不一样了。”刘和田咳嗽了一声,刘老成赶紧把嘴巴闭上了。
韩大水说:“何小萍小浪样儿,不怕晃散了架,城里好的没学来,下三滥倒是一学一个会。”刘老成说:“水源也是个二五眼,城里多少金枝玉叶,偏偏看上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和田瞪了刘老成一眼,说:“爹,您少说两句不行?多大年纪了!”刘老成爬起来走了。
小萍走路一阵风,她知道人家编排她,听见蝼蛄叫,还能不种豆子了?听见兔子叫,还能不种胡萝卜了?小萍才不管呢,小步儿越来越碎,她的鞋底子踩着那些人的舌头,咔咔地踩过去了。
玉兰攥着一双鞋底,在杏树底下打盹,一树杏子黄橙橙的,微风一吹,树梢摇晃起来,像挂了一树黄铃铛。小萍进了门子,见婆婆在树下打盹,静悄悄地坐在玉兰跟前,细声细气地说:“娘,您屋里睡吧。”
玉兰猛一睁眼,跟前坐着一个端庄俊俏的女孩子,仔细端详了一阵儿,原来是小萍,心里叹了口气。玉兰打量了小萍一眼问:“小萍,你啥时回来的?”小萍说:“刚到呢。娘,您睡着了?”玉兰懒洋洋地说:“打了一个盹儿,一闭眼迷糊着了。小萍,水源没说啥时回来?”
小萍笑吟吟地说:“水源说暑假不回来了,到外地实践一阵儿。”玉兰长出了一口气说:“水源把爹娘忘了。难怪人家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这话儿不差。”小萍说:“哪能呢。他不想去,老师说让他去,他也是没法儿。”玉兰说:“小萍,他没领你到处逛逛,省城多大,人山人海,花花绿绿。”小萍扭捏地说:“去商店逛了一两回,水源给我买了一身衣裳。”
玉兰看了一眼小萍鼓溜溜的身子,说:“他敢买你也敢穿,啥样儿!”小萍红了一阵儿脸,打开包袱,拿出一件素花褂子,说:“水源给娘买了一件夏天褂子,说是出口转内销,不使布票,给爹买了一件汗衫。”玉兰看了一眼,说:“乱花钱,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小萍本想讨婆婆一个欢心,谁知婆婆不应心儿,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明华娘听见天井里唧唧呱呱说话,仔细听了,像是小萍在说话,有日子听不见小萍的动静了,心里想得慌。原先看小萍,咋也不如意,自打小萍和水源结了亲,处处觉得小萍模样儿受看。
明华娘站在门口,影影绰绰看着杏树底下坐着个人影儿,像小萍又不像小萍,问道:“玉兰,和谁说话?像是小萍的动静儿。”小萍得了救星,赶忙站起来,说:“奶奶,是我,我回来了!”玉兰心里哼了一声,说:“小萍,你奶奶想你了,这几天没少念叨你。”
小萍紧走几步,把明华娘扶过来,明华娘拉着小萍不松手,几百年没见似的。明华娘说:“小萍啊,你可想煞奶奶了,咋样儿?水源小鳖羔子没慢待你吧。”小萍撒娇地说:“奶奶,水源也想您。”明华娘抚摸着小萍的肩膀,左看右看,嘴里不停地啧啧着,说:“哎哟哟,小萍啊,变大样儿了,城里就是出息人。”
玉兰撇嘴说:“娘,城里马路上也滚驴屎蛋儿。”明华娘说:“不能啊,老辈儿说城里金砖铺地,咋能跑驴屎蛋子。小萍啊,奶奶使劲儿活,多活几年,等着你们在城里安了家,有了孩子,奶奶和你婆婆也去住一阵儿,不枉为了一辈子人。”
小萍解了包袱,拿出两封点心,说:“奶奶,临来,见城里有卖蜜食的,买了两封,这东西软和,没牙口也嚼得动。”玉兰在一边撇嘴。小萍掰了一块,塞进明华娘嘴里,明华娘咯楞着几根黄牙,嚼了一阵儿,说:“哎哟哟,甜掉牙了,奶奶这一辈子,肚子里塞了一把草,哪吃过这么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