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八章(02)
说了一会儿话,何松年问:“刘书记,今年的任务咋个交法?提前给我们个准数儿。 ”刘东民说:“只能比去年高,不能比去年低。”何松年说:“产量高低我们拿不准,报多了社员有意见,报少了管区有看法,这个家难当。刘书记,管区派个人下去,多了少了,我们当队长的,心里有个杠杠。”刘东民说:“老王,明儿你下去看看,实事求是嘛。”
天一擦黑,羔子抹了把嘴,要往外走。明美惦记着分麦子的事儿,万一让羔子碰上了,不定咧咧出去了。明美把羔子拦住了,说:“黑天了,还往哪儿去,一个跟头把门牙嗑了去!”羔子心烦地说:“家里蒸笼似的,四处不透风,舌头起疹子了,出去凉快凉快。”明美没好气地说:“舌头烂了才好呢!都在家里,也没热死几个,孩子大了,你少出去招惹是非。”
羔子不情愿地坐下了,摇着破蒲扇,扇着黑肚子,明美点了一根艾蒿绳儿,熏赶着蚊子。羔子一会儿嫌艾蒿绳儿呛眼,一会儿嫌蠓虫儿碰脸,嘟嘟囔囔个没完,明美也懒得搭理他。
羔子说:“老槐树下多凉快呀,河道里的风,还有麦香呢。明美,你们当干部的死心眼儿,麦子晒在场院里,说交就交了,偷偷分一拨儿,香喷喷吃一顿饱饭。”明美心里一动,羔子听见啥动静了吧?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少咧咧,你就没个好主意儿,都像你一样,社会主义早晚吃塌了。”
羔子说:“别厌恶人了,当初范立田说,社会主义过富日子,电灯电话,楼上楼下,骗死人不偿命,日子越过越穷,清汤寡水,还不如没土改的时候呢。”明美说:“土改前你杨家多少地?一家人抱不住饭碗,还有脸说。”
天黑透了,一片儿星把天抬高了,天河里白茫茫的结着水气,兴许不几天就有一场雨。羔子一会儿睡着了,嗓子里噎住了一口痰,呼噜声公鸡打鸣似的。明美给羔子盖了一件破褂子,悄悄别了大门出来了。
出了大门,走不几步就是管区大院,院子里有灯影儿,半天传来刘东民老牛一样嗝气声。刘东民的身子倒比以前好了,脸上黄疸气色慢慢褪了,不定哪味野药镇住了呢。今晚槐树地下,没几个人影儿,碾棚里挑着一只灯笼,有两个人影儿推碾。明美心里稍稍平安了些,她后悔答应何松年分粮的事儿,万一捅出去,麻烦就坐下了。
明美走得很快,脚步声刷刷的不沾地皮儿,路过娘家门口,院子里没动静,有日子不进家门儿了,听明兰说,爹身子不好,怕热怕冷,吃饭不踏实,想进门看看,偏又心烦娘的老脸,妮月子里她没去凑热闹,娘见了她跟见了仇人似的,她盼着起了秋风,爹的身子渐渐有起色。到了小满家门口,稳了稳神,推门进去了。
黑宝对着昏暗的灯光搓草绳,灯影里云芝静静地纳鞋底,明美站住,轻轻咳嗽了一声,黑宝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说:“云芝,你婶来了。”云芝放下鞋底,站了站说:“婶,您咋过来了?”明美说:“云芝,你娘没在家?”云芝说:“给俺舅送饭去了。”明美说:“小萍不是在家吗,你娘也真是,一天三顿饭,啥时候是个头!”
明美坐下,拿起云芝的鞋底,看了一眼,啧啧着舌头说:“真是稀罕人,没见这么手巧的。云芝,你这活儿,把你娘比下去了。”云芝说:“婶,您有事儿啊?”明美说:“没事儿。云芝,麦收正在要紧处,这两天说不定落一场雨。”
云芝看看天上,一天星光闪烁的厉害,疑惑地说:“天上光灿灿的,云影儿不知在哪里呢。”黑宝说:“夜里睡觉哪儿都疼,兴许变天呢,这两天正在关口上,落一场雨麻烦大了。”明美说:“天河里白茫茫的,没见云气儿,水气儿倒是起来了,下不下雨,三两天的事儿。”
云芝果然紧张起来,挽着麻线说:“麦才割了一半儿,落一场雨,产量肯定打折扣。婶,您说咋办?”明美笑着说:“云芝,你是团支部副书记,该咋做,还用婶教你啊?听刘东民说,管区里最近招一名团干,说是半脱产,数来算去,在你和钟元里头选。”云芝把鞋底拿起来,说:“婶,俺娘一霎就回来,您先坐一会儿。”说完,急慌慌地走了。
明美和黑宝干坐了一会,黑宝是个没有话的人,平常儿话就少,跟女人坐在一块儿,脖梗发硬,背上多了一双眼,浑身不自在。明美说:“黑宝,你家劳力多,不缺几分工,天明忙到天黑,你也不怕劳累。”
黑宝说:“十根草绳一分工,这活儿不使力气,划算着呢,一晚上咋也搓出十分工来。”明美心里说,跟学田一样儿,没有算计不到的,嘴里却说:“八里洼谁也别不了你,你是过日子的行家。”黑宝说:“庄户日子庄户算计,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明美刚要走,小满进来了,见明美跟黑宝拉呱,撇着嘴巴说:“明美,你咋有空儿?晚上不当干部,出来走走也是正经。”明美说:“在家憋闷得慌,出来跟你说说话儿。小萍不在家?”小满没好气地说:“到省城看你侄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