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七章(08)
明华陪着嫂子坐了一会儿,说:“嫂子,你们和妮说说话儿,今儿县里刘书记来检查工作,德厚给钟富家陪亲家去了,我过去招呼一下。 ”月娥满心里不高兴,娘家人几年不来往了,哪个也眼生,明华这一走,心里没抓没落的。明华悄悄拉了淑云一把,姑嫂俩出来了。明华问:“嫂子,大姐咋没来?”淑云说:“兴许离不开身,等了一阵儿,没动静儿,让定宽去请,早锁门走了。”
明华哼了一声,说:“我还盘算把德厚二闺女给运生说说呢。”淑云苦笑着说:“该咋说咋说,权当为运生吧。”明华说:“一会儿这边完事儿了,你们家里坐坐去,好长一阵儿不来了。”淑云说:“喝口水就回去了。看样儿,小姑也没盘算,别难为她老人家了。”明华摇着头说:“你不知道,姑夫赶了一趟集,让管区的人轰回来了,怨不着小姑。”
明华正要往外走,街上一阵儿锣鼓响,淑云说:“今儿村里有大戏?咋不说一声儿,你怕俺住下?”明华纳闷地说:“没有,谁知啥事儿?兴许欢迎刘书记吧。这个德厚叔,就喜欢玩虚玄套子。”淑云笑着说:“你这官儿,也是不当家的。”听见锣鼓响,玉兰也出来了,只留自下明兰和闺女说话。玉兰原本喜欢凑热闹,怂恿着说:“嫂子,咱出去见见景致儿去。”
厌恶在屋里捂了一阵儿,听见街上敲锣打鼓,肠子一下子空了,跑到天井里,听了一阵儿,吸溜着鼻子说:“爹,多大的事儿,你还请戏班子,不怕亲戚笑话。”厌恶说完,两条短腿不踩地皮儿,飞出去了。
玉兰使劲儿捂着嘴巴,淑云怕玉兰当着姑夫的面儿笑出声来,掐了她一把,小声说:“憋住吧,别把舌头咽下去了。”玉兰眼里笑出了泪,说:“嫂子,人家说的土行孙,就是他吧。”淑云也笑,说:“少编排人家,让小姑听见了,多难为情啊。”
淑云和玉兰站在大门口,罗鼓声越来越近,街上一时人影散乱,厌恶早跑没影儿了。过来了两个女人,玉兰和淑云在门口张望,搭话说:“你们是月娥家亲戚吧?月娥在村里没人缘,倒是有个好娘家。你俩是姑嫂还是姐妹?哎哟,面和心善,多稀罕人呀,娘娘似的。”
玉兰笑吟吟地点头。女人说:“快看看动静去吧,热闹着呢。”淑云问跟前说话的女人:“嫂子,啥事儿啊?这么热闹。”女人说:“南陈庄过来游街,八成是割尾巴割出是非来了。”玉兰说:“嫂子,咱看个新鲜去,误不了人家的大酒席。”
淑云和玉兰往前走了几步,街筒子里的人,慢慢涌过来了,前边是锣鼓队伍,后边是游斗的人,影影绰绰看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五花大绑地过来了。玉兰说:“搞破鞋的,这女人活没脸了。”队伍到了跟前,敲锣的一边敲一边喊:“老少爷们,都来看啊,磨刀人耍流氓搞破鞋了!”玉兰和淑云往路边靠了靠,站住了。
游斗的男人,看着几分眼熟,像在哪儿见过,淑云一时记不起来了。那人缩着脖子,脖子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通奸犯陈六指”,陈六指儿膀子上缠满了绳子,抬头的时候,还呲着牙笑呢。玉兰惊讶地说:“嫂子,这不是磨剪子的陈六指儿吗,看着老实,谁知也是偷油的老鼠。”
女的不认得,绳子紧紧绷在身上,把一对**勒得圆溜溜,像要挤出来似的,脖子上挂着一双脏兮兮的破鞋。玉兰说:“看样子就是个狐狸精,勾引人家男人,也够有脸的!”
女人们纷纷往她身上吐痰,骂咧咧地说:“臭流氓,还不一头撞死,咋有脸见人啊!这种事儿不怨男人,男人那根浪筋,有裤子管着呢。”有人咬着牙骂:“男人里头没个好东西!”有人说:“好人谁演磨刀的,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东西!”有人说:“别胡唚,磨刀人是地下党。”有人说:“地下党里边也有甫志高王连举。”
陈六指儿没当事儿,笑嘻嘻地喊着戏文:“戗剪子——磨菜刀!”押解的民兵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六指儿,再喊把你的舌头揪了去,你还有脸了你!”陈六指儿拧着脖子说:“老少爷们,我和她啥事儿也没有,咱是受刑不过,屈打成招。”
女人不哭不笑,眉眼不时地瞅瞅跟前的人,舔舔干裂的嘴唇,八里堡的女人可怜起她来了。女人们说:“管事儿的,饶了她吧,改了就是好人。”有人说:“给她口水喝吧。”有人说:“往后可别这样了,裤腰一松,还不如了男人的意。”
游斗的过去了,淑云刚要转身,胳膊被人拉住了,回头看时,一个五十大几的女人,对着她微微地笑,玉兰不认得,看着她胳膊弯里挎着小包袱,心说,也是月娥家的亲戚,兴许在哪儿见过呢。女人说:“嫂子,不认得我了?”淑云愣了一阵,女人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天不见,你就不认得了。”淑云笑着说:“看着亲近,一时说不上来了。”
女人笑着说:“我是毛头娘。玉兰,我可是你亲表嫂子,嫂子不认得,你也不认得了!”淑云恍然地说:“妹妹,你不提醒,我还真不敢认了。”玉兰说:“嫂子看着年轻,还以为谁家的小媳妇呢。”毛头娘说:“还小媳妇呢,小媳妇她娘个脚后跟!上个月儿,陪俺闺女相亲,人家送了两盒儿搓脸油,闺女给了我一盒儿,半边脸儿还没抹匀呢,一盒搓脸油一星儿不剩。”
笑了一阵儿。淑云说:“妹妹一点不老相,细皮嫩肉,一脸儿福相。”毛头娘拍打着肚子说:“还不老呢,老成没腰的葫芦了。嫂子,你认得刚才那一对儿吧?”淑云说:“不是下乡磨剪子的陈六指儿嘛,看着像个老实人,谁知弄出这么一出。”毛头娘眨巴着眼睛说:“嫂子,你知道陈六指儿是谁?”淑云摇着头说:“光知道他是个下乡磨剪子的。”
毛头娘咯咯咯笑着说:“陈六指儿是明华小婶子家的妹夫,原先和他嫂子勾勾搭搭,她嫂子改了嫁,还想他老实了呢,谁知狗改不了吃屎。”淑云说:“这六指儿也真是,有家有口,不好好过日子,孩子的脸往哪儿搁。”
毛头娘撇着嘴说:“淑娴是个二尾子,没给人家留下半条根儿,光长了个人样子,没生孩子的本事儿。”三人在门口说了一阵子话,月娥出来说:“快进来吧,一会饭菜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