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七章(07)
钟富的脸一下子黄了,说:“你看,你看,德厚,明华,说得好好的,你让我咋办啊?亲事说了好些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动静,不能在这里搁住了吧。 ”明华说:“钟富叔,你先回去,该咋办咋办,啥时客人来了,德厚叔一准儿过去。”
钟富还是不放心,德厚皱着眉头说:“钟富,咱说好了,别指望我陪客,我过去安安腚,时候长了肯定不行。县里刘书记比你的脸大。”老吕把钟富送出了门,钟富骂咧咧地说:“狗日的德厚,还把自己当人了!”老吕小声说:“钟富,闭住你的臭嘴吧,你还受管制呢。”
明华打点了个小包袱,要出门儿,厌恶上门来催,明华说:“人都来了吧?”厌恶说:“愿来就来,不来拉倒!”明华说:“厌恶,你看你的脸多长,快赶上你的身子了。今儿是个喜庆事,别惹小姑生气。”厌恶嘿儿嘿儿笑了,抹了一把鼻涕,重重摔在墙上,明华想吐。
厌恶说:“表姐,你说的话儿,还算不算数?”明华捂了一阵子嘴巴说:“啥事儿啊。”厌恶说:“你说给我找媳妇儿,我和社会一样,养一对儿,治治俺娘。”明华苦笑不得,说:“厌恶,你慢慢来,有了合适的,我给你说。”厌恶说:“姐,我看中了德厚家二闺女刘杏。刘杏脸多白啊!”明华笑了,笑出了一把泪。
月娥找老吕站厨房,村里事儿多,老吕没答应。从陈庄打听了一个,原来是个二把手,师傅领他做了几道菜,撒手了不管了,厨子只好自立门户,招揽一些小活儿暖暖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新鲜菜没下来,月娥男人赶了趟陈庄集,划拉了几把小葱韭菜,没按厨子的菜谱买,把厨子难坏了。
明华进门,厨子扎煞着两只手,望着一摊子破菜,咧着嘴巴想哭。月娥见明华进来,眼皮耷拉下来,嘟噜着脸说:“明华,你咋才来?指望破鞋扎了脚!”明华说:“小姑,今儿县里来人,我呆不住。”月娥说:“你看你姑夫,买得啥玩意儿,难为煞人家师傅了。”
月娥男人泄气地说:“到处割尾巴,集上哪有几个人?上了几篓子青菜,管区的人撵跑了。”厨子嘟着嘴巴说:“我没辙儿,别说是我,神仙也弄不出几道菜。”明华只好说:“小姑,到了这时候,啥也别讲究了,好歹娘家那边的,有啥吃啥。”
厨子装模作样地说:“我还是走吧,瞒着师傅出来,弄个破脸回去,师傅不认我了。”月娥没好气地说:“别装了,你师傅早不要你了!”厨子说:“那我也不丢这个人!”明华说:“你别难为,主家叫你咋做你咋做。”厨子懊悔地说:“请了半天假,出来练练手,倒霉的事儿,让我碰上了。”
正盘算席面上的事儿,社会进来说:“亲戚们到了。”月娥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头,慌忙出来迎接。前边是明仁和淑云,后边紧跟着明智玉兰,再后面是明兰和定宽,一人提着一个包袱。娘家人到了跟前,月娥紧绷的脸,一下子舒开了,笑吟吟地说:“淑云,你们咋这么早?”
淑云说:“急着看闺女呢,恨不能多长出两条腿来。小姑,您身子还好吧?”月娥说:“好啊,你叔你婶也好吧?早说去看看你叔你婶,哪有半点儿空闲。”说话之间,明兰也到了跟前,月娥说:“亲家,这两天想闺女了吧,妮想你想得快疯了。”明兰眼里泪汪汪的地说:“亲家,让你操心了,妮不懂事儿,你当婆婆的,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多体谅她。”
进了门儿,天井里摆了几张油汪汪的小桌,明华陪嫂子明兰看妮去了,明仁和明智坐在天井里,和月娥男人说话。厌恶见来了好多人,躲进屋里不敢出来了。虽说是亲戚,平常见面少,乍坐在一块儿,也没多少话说,闷了一阵儿,月娥男人说:“明仁,咱这十里八村,我还是服气你老董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走到哪里也受人敬重。”明仁笑笑说:“姑夫,您这话儿说过了,种庄稼种不出状元来,还不都是地里刨食。”
月娥男人羡慕地说:“咱管区头一个状元,出自你们董家。水源一毕业,蟒袍玉带,官阶加身,明智啊,有你享的福!有你二爷的时候,说董家占了一块龙虎地,风水好,人脉也旺。”
明智咧着嘴巴笑。月娥男人说:“人就是个命,不信也得信。俺爹下葬,正赶上腊月里,一场大雪,地里封了大冻,刨一镢一个白印儿,你说这不是命?穷命鬼!活着没福分消受,临死一口水也没咽下去,一个跟头跌在井台上。”明仁说:“姑夫,新社会了,谁还讲究这个。”
喝了一会儿茶,茶壶里水干了,月娥男人朝屋里喊:“厌恶,出来给你大哥四哥倒倒茶!”厌恶在屋里哼了一声,说:“你又不是没长手,凭啥使唤我!”月娥男人苦笑着说:“你兄弟二十七八岁了,牵不出驴棚子来。明仁,你见的世面多,哪儿有恰巧的,孬好给他划拉一个女人。”
厌恶在屋里说:“表姐说,给俺说德厚家的二闺女。”月娥男人说:“等着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智想笑又不敢笑,往嘴里塞了一根烟,把笑声堵回去了。月娥男人愁眉苦脸地说:“明仁,这世道不变了?再不变,咱庄稼人没活路了。养牲畜不行,做买卖不行,带尾巴的都割干净了。庄户人没别的能耐,手脚捆住了,你说咋办啊。”明仁说:“姑夫,庄稼人就这样儿,万变不离其宗,看看吧,过个一两年,兴许有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