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七章(04)
厌恶戳在炕前,身量比炕沿高出一截儿,听明华和月娥说话,心烦地说:“这个家都成社会的了,除了卖力气,您啥也不想着我。 ”月娥瞪了厌恶一眼,啧啧着嘴巴说:“明华,你听听!厌恶啊,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除了攥着一把黄鼻涕,你还有啥!”
厌恶说:“少说这个,我就是一泡马粪,也是您养出来的!”娘儿俩斗嘴,明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想想月娥,也真不容易。明华说:“厌恶兄弟,你只管死心塌地干活儿,表姐替你留心,有合适的,给你介绍一个。”
妮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吃奶,两颗小脑袋把妮的胸膛遮住了。社会端着饭碗戳在跟前,陪着小心说:“妮,吃几口吧。”妮说:“我没多出两只手来,你放着吧。你娘咋了?”社会咧着嘴说:“娘就这样儿,一高兴就唱两口。”
妮侧耳听了听,白了社会一眼,说:“咋惹着她了?少惹娘生气。”社会说:“我惹她干啥,厌恶跟娘要媳妇儿,想媳妇想傻了。”妮笑着说:“大哥有意思儿,兴许有不睁眼的呢。”社会叹了口气,说:“谁跟他,土行孙投胎,武大郎转世!”
妮白了社会一眼说:“别人这么说,你不能这么说,他是你哥。”孩子吃了两口奶睡着了,妮把孩子放下,腾出手来吃饭,妮皱着眉说:“咋没红糖?生了孩子气血两虚。你没拿我当事儿。”社会说:“咱娘把八里堡翻了一遍,没翻出一两红糖。”
妮哼了一声,揭开炕席子,找出几张钱,塞到社会手里,说:“三番兴许有。社会,我不是为着我自己,奶头上吊着俩孩子呢。”社会没接钱,说:“三番的糖厂关门了。”妮斜了社会一眼,没好气地说:“种甘蔗的也死绝了!”
妮把饭碗放下了,吧嗒落下泪来,说:“社会,我没指望你把我捧在掌心里,你没拿我当回事儿。谁家女人月子里,不是补这补那?到了你这里,糖厂也关门了,铺子里也清仓了。”
社会没话说,在屋里直转圈儿,妮婆娑着泪眼,说:“社会啊,赶明儿俺娘家来人,好歹端一碗凉水,让俺娘家人把牙洗洗。”社会说:“爹到三番割肉去了,厨子也说好了,不会慢待了你娘家人。”妮又哼了一声,眼里含着泪,把米饭端起来,呆呆地往嘴里扒拉着。
明华说:“小姑,您洗把脸,陪我看看妮去。”月娥稳了一下神,找了条脏毛巾随便在脸上抹拉了一把,明华说:“明儿八里洼来望月子,娘家人不敢慢待,您盘算的啥样了?”
月娥冷着脸说:“我没现成的钱铺排,你姑夫割肉去了,厨子今晚来盘灶,我是盘算像像样样把事儿打发出去,给妮争个脸儿。明华,小姑的日子,你抱全本儿,多少张嘴巴张着口,我拿啥伺候,明儿打下饥荒,往后咋办啊?明兰好说话,我怕你娘说三道四。”
明华掏出两张肉票,说:“小姑,我没钱借给您,这几张肉票您先拿着,没有十斤八斤的肉票,这事儿过不去。”月娥接了肉票,掖进裤腰里,叹着气说:“德厚媳妇给了我几张,钱也是从她那里借的。应了那句话,省着省着,一个窟窿等着。”明华笑了笑,说:“过去这一遭儿,日子就顺溜了。”
妮赌气吃了几口冷饭,越想越委屈,把碗一扔,眼泪簌簌地落下了。社会坐在炕沿上叹气。妮说:“咱俩成亲,该省的都给你家省了,到头来省出一身不是。谁家不是三铺两盖,你们家就一条半新褥子,说起来,我都没脸回娘家。”
社会捧住脸,闷了一会儿,说:“妮,日子就这样儿,大哥到现在还是半劳力工分,咱娘为人不好,这个家一半儿靠你撑着。”妮抽着鼻子说:“我没说别的,当初嫌你家穷,咱俩就没今天。”
妮的气消了,肚子里咕噜着响,说:“你把米饭倒上一点儿热水泡泡,跟你置气不值当的,权当为孩子吧。”社会像得了圣旨,赶紧在碗里兑了开水端给妮,腆着脸说:“不知爹能不能淘换斤巴半斤红糖,你说过的啥日子,啥也缺,啥也没有。”妮叹息了一声说:“别逼咱娘了,逼出好歹来,日子不过了?明儿要多少有多少,俺娘添俺弟弟,红糖堆成了山。”
门开了一条缝儿,月娥说:“妮啊,你二姨来看你了。”明华进来了,一眼看见二姨,妮眼里泪花滚动,咧着嘴吧说:“二姨,让您担心了。”明华在炕沿上坐下,看着妮碗里汤汤水水,半碗儿米饭,禁不住眼里发湿,说:“少吃生的冷的,月子里要紧就这么几天,落下病根儿,我看谁疼你!”
月娥说:“妮,你都听见了,你二姨啊,明着说你,暗地里骂我呢,好好跟你姨诉诉苦,谁让你没睁开眼,跟了这么一家人家。”妮的泪一时止不住,明华安慰说:“月子里少掉泪,得了风眼儿症,一辈子的事儿。二姨不是不心疼你,村里事儿多,哪里还顾得上你。”
社会戳在炕前发愣,一时手脚没处放。明华说:“妮,二姨淘换了二斤红糖,让社会给你添一勺儿糖,甜甜你的嘴巴子。”妮掉了一阵儿泪,随后咧开嘴笑了,扒开小被子,说:“二姨,您看看孩子吧。”明华看了看,一对肉嘟嘟粉红的月娃娃儿,并排躺在小被子里睡觉,红红的小嘴儿,小鼻子一张一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