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七章(03)
吃过午饭,明华进了一趟铺子,开铺子的是老魏头的大儿子魏田明,小名儿叫秤钩子,听听这名字,就知道祖上是做生意的。钟富下边,族谱上是福字辈,文化大革命魏家学乖巧了,满门里一商量,福字改成了田字辈,庄稼人不姓田姓啥。
老魏头前几年一个跟头走了,田明把铺子里的营生揽了过来。魏田明几根棒锤似的手指头,拨拉着算盘子低头算账,忽觉眼前人影儿一闪,猛一抬头是董书记,笑着说:“董书记,正想跟您请天假呢,货不多了,大家都不方便。”明华说:“跟队长言语一声,他准了你就去。”
货架上光溜溜的,没几样儿东西,明华问道:“田明,有红糖没?给我称二斤红糖。”田明说:“董书记,这东西稀缺,有一阵儿上不着了,说是南边学大寨不种甘蔗改种粮食了,三番的糖厂吃不饱,后来啊,干脆关门子了。”
明华刚要走,田明把明华叫住了,呲牙一笑说:“董书记,你别急着走,我还留了一封,专门给村里干部们预备着,东西不金贵,备不住有个急用。”说着话,从里间拿出一封红糖,说:“明儿我进货去,董书记,您捎啥东西,只管言语一声,三番咱熟呀。”明华没想到魏田明比老魏头还精明,倒是没选错人。
月娥熬了一锅小米饭,盛了一碗,让社会给妮端过去。厌恶闷头吃饭,社会添了双胞胎,他心里不痛快,娘有偏有向,他比社会大一岁,凭啥先给社会娶媳妇?月娥给厌恶捞了一碗稠的,搁在厌恶脸前,厌恶没好气地说:“我不吃,我不坐月子!”月娥说:“娘的傻儿子,娘想着你的事儿呢,不是没恰巧的吗,等有了合适的,娘也给你娶一房媳妇儿。”
厌恶说:“让社会给你养老,我不是你儿子!”月娥红着眼圈儿说:“厌恶,你和社会、主义都是娘的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也心疼你,娘有啥法儿,人家看不上你,没法儿的事。娘托人打听着呢,哪儿有失了业的寡妇,塌了天的女人,早晚给你划拉一个。拖个孩子来,你当现成的爹。”
厌恶还是生气,说:“你咋不让妮跟我睡,妮跟我睡觉,也是双胞胎。”月娥想哭又想笑,摇头说:“厌恶,可不许这么说,妮是你兄弟媳妇,说多了,妮生了气,抱着孩子走了,社会就和你一样了。咱家里有几双筷子,有几个光棍,娘活着还有啥意思儿。”厌恶不说话了,闷闷地吃饭。
社会端着碗回来,说:“娘,妮说给她碗里放上一勺儿红糖,嘴里没味儿。”月娥恍然地说:“是该放一勺儿红糖,女人坐月子离不开这个。社会,你让娘往哪儿淘换去?铺子里没有,半个村子找遍了,一星儿也没找着。”
社会愣了一阵儿,说:“妮白受了一回疼,连口红糖也吃不上,早没个盘算,坐的啥月子!”月娥一肚子气,不由哭骂道:“好个没良心的种子!社会,你别甩话给娘听,我没藏着掖着,有本事你自己淘换去,妮生了孩子,你们得济儿,当娘的有啥好处!”
社会梗着脖子说:“早干啥去了,奶奶不是白当的!”社会气呼呼地出去了,月娥越想越伤心,哭一声骂一声:“长尾巴郎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社会啊,你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娘揣了十个月,一天不差,一天不少,你没少吃一天奶,说话凭良心啊!”厌恶听不下去了,一扔筷子说:“你就吃这一套,当着妮的面,啥话也不敢说,妮不在跟前,说这个顶个屁用!”
社会走急了,差点儿和明华撞个满怀,月娥长腔拉调的哭声,把小院子塞得满满的。明华皱着眉说:“咋了?小姑又哭又闹,让妮听见了,心里犯猜疑,月子里的女人,生不得气。”
社会闷声闷气地说:“没咋,俺娘喜欢这一口,唱戏呢。”明华愣了愣,她原本想看一眼妮就走,过一天霍家老少来望月子,少不了过来花钱,听月娥大哭小叫,怕妮动了真气,万一镇住奶了,可是要命的事。
明华抬脚进了月娥屋里,月娥一边棉褥子,一边哭叫,鼻涕一把泪一把,觉得炕前影子一闪,以为社会回来跟她要东西,哭着说:“社会,你把屋子顶拆了吧,我和你爹一根绳子结果了,不碍你们的眼了。”明华说:“小姑,您这是咋了?有了孙子孙女,还有啥不遂心的!”
月娥一听是明华的动静,抹了一把脸,呜咽着说:“明华,这个家没法过了,你和队里言语一声,场院里的草棚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和你姑夫搬进去住两天,眼不见心不烦,让我清静一霎。”
明华说:“小姑,不是我说您,媳妇儿没出满月,不担是非,您大哭小叫,吓着孩子咋办,您把是非坐下了,别怨霍家找您的麻烦。”月娥说:“我也是月子里过来的,哪能不知道忌讳事儿?明华,社会跟我要红糖,厌恶跟我要媳妇,这两样儿把我难煞了,我把心摘了,把肝掰了,还是落埋怨。”
明华把手里的红糖,塞到月娥的怀里,说:“小姑,逢到难处,您好歹跟我言语一声,能办的我替您说话跑腿,用得着这样!”月娥接了糖,一时眉笑颜开,说:“明华,你从哪里淘换的?铺子里一两也没有,找了多少人家,谁家也没现成的。”明华说:“也怨您,这事儿该早留心,到了跟前,您上哪儿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