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七章(02)
正说着话儿,社会笑嘻嘻地进来了,德厚说:“社会,拣着元宝了?”社会掏出两根纸烟,一根给德厚一根给老吕,擦着火给德厚点上,恭恭敬敬地说:“叔,我来给孩子上户口。”明华问:“妮生了?”
社会笑眯着眼儿,说:“生了!一男一女,双胞胎。”德厚说:“社会,你小子干活不咋的,炕席子上倒是挺有本事儿!”明华白了德厚一眼,德厚咧咧嘴,把后边的话儿收住了。明华嘱咐说:“社会,好生照顾妮,女人家月子里要紧。”
德厚拿出户口本儿,翻了两页,说:“咋个上法,有没名字?”社会看了明华一眼,说:“没呢。”德厚哧地一笑,合死了本子,说:“社会,娶媳妇还早着呢,啥时候想好了,啥时候来补上!”社会说:“表姐,俺娘说让你给孩子取名字。”明华笑了笑说:“我不识字儿。德厚叔,你识文解字,你给取一个吧。”
德厚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儿,眼皮儿一眨巴,自己先笑了,说:“取一个有政治意义的吧。男孩叫批林,闺女叫批孔。”社会苦笑着说:“叔,这叫啥名字!”德厚嘎嘎地笑着说:“多响亮啊,总比厌恶社会主义好吧。”名字是不咋的,德厚脑子不好,嘴里就这句词儿。
社会吐着舌头,不甘心地说:“表姐,你看咋样儿?”德厚说:“社会,你们一家人,挤不出个响屁来,名字取出来了,叫不叫随你!”明华也觉得名字不踏实,托付了德厚,她不好说别的,只好说:“名字倒是挺响亮。社会,你点头儿吧。”社会点头说:“叔,就按你说的吧。”
德厚刚要动笔,老吕笑骂道:“德厚啊,你小子,嘴里没一句正词儿,放出屁来也是酸的。有你这么取名字的吗?批林批孔,你咋不叫反修防修?”德厚瞪了社会一眼,生气地把笔撂下了,说:“我就这两句词儿,愿打愿挨!”
老吕说:“社会,让你爹打壶酒,名字早在我肚子里了。”德厚说:“老吕,显着你能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卖啥关子!”明华说:“老吕叔,你有现成的,快说出来,过一天我打壶酒,辣辣你的嘴巴子。”
老吕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儿,说:“龙凤胎,起个有龙有凤名字吧,小子叫云龙,闺女叫彩凤。咋样儿吧?”社会说:“这名字亮堂,就叫云龙彩凤吧。”社会又抽出两颗烟,给老吕点上,德厚哼了一声,说:“社会,尿窝里打滚,你家出真龙天子了!”明华光咧着嘴笑。
一会儿听见院子里说话,老吕伸了一下头,小声说:“刘东民来了。”德厚和明华赶紧出来迎接。德厚说:“刘书记,茶水泡酸了,您咋才来?”刘东民没说话,眼皮耷拉得很长,脸像一张黄表纸,气喘得厉害。跃进手里攥着马鞭子,两人一前一后进来。
跃进说:“董书记,我跟刘书记在地里转了一圈儿,社员都在地头晒太阳呢,谷苗儿一寸多长了,该剜苗了。”跃进狗仗人势,大家心里有气,懒得搭理跃进。德厚不咸不淡地说:“刚下了一场雨,地里不敢进人。跃进,庄稼活儿你还手生,多跟刘书记学学。”跃进被德厚挖苦了几句,觉着没脸儿,轻轻哼了一声,在刘东民跟前坐下了。
明华赶紧给刘东民端了一碗儿茶,刘东民推开了,有气无力地说:“肚子里吃着药呢,不喝茶。”明华关切地说:“刘书记,身体要紧,您到大医院查查去,这样儿可不行。”
刘东民脸皮皱了皱,说:“听天由命吧,我这病儿熬人,小车不倒只管推,工作还得干。明华,我转了一圈儿,大形状不差,还不够细致。地角堰边儿,还得仔细抠抠,样板田要有样板的样儿,表面文章做好了,也是好文章。县里刘书记最近要下来看看,差不多了,省里再来人,过了验收,工作才算完。”
明华说:“刘书记,我们的工夫在科技队里呢,过些天,想让县农科所来人指导指导。配种育苗不讲究不行。”刘东民说:“上边来人,也是走马观花,样板田就是个样儿,管区的重头戏,还在八里洼八里堡一千亩样板田上。”
德厚插话说:“刘书记,上大寨参观学习的事儿,管区定了没有?早给我们一句话,把工作安排安排。”刘东民说:“不去了。”明华一愣,刘东民说:“往大寨取经的太多,人家受不了,中央做了一些调整。明华,你和德厚七四年去过,重复去没啥意思,跟队长们把大寨经验讲讲。”
德厚恹恹地说:“队长们盼着出去转转呢。井底的蛤蟆,想出去见见世面。”刘东民说:“啥转头?一样的黄土,咱这里的条件,他大寨不能比。跟大寨比什么?比干劲,比思想,革命向前进,生产长一寸。”
刘东民要走,德厚虚情假意地说:“刘书记,别走了,哪儿也是摸筷子,老吕炒菜去了。”刘东民面无表情地说:“你们的工作还不够扎实啊。管区看你们的了,这出戏儿唱砸了,谁的脸上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