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七章（01）

    大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晁错《论积贮疏》
    第一0七章
    月娥吃过早饭来找德厚，德厚不在家，德厚媳妇说，德厚在办公室有事儿，刘东民下来看大寨田。月娥没急着走，脸上看不出啥动静，没话找话地说：“刘东民到处泛蛆，苍蝇还有对儿翅膀，刘东民下的蛆不扎尾巴。”
    德厚媳妇说：“没事没非的，你还有啥事儿？德厚说了不算。”月娥说：“社会媳妇月子里了。”德厚媳妇倚着门框剔牙，嘴里嚼着一根草棒子，捅了一阵儿，把草棒儿啪地吐出来，舔着嘴唇说：“月娥，给你道喜了。这几天生孩子的可真多，一拨儿一拨儿，多一口人，多分一口人的口粮。”
    月娥心里哼了一声，分不着你们家的粮食，管得倒是宽！月娥说：“就是呢，都不生养，世上早绝种了。”德厚媳妇脸上有几分恼，冷冷地看着月娥。这就是月娥的不是了，守着矬子说不得矮话，德厚媳妇养了三个丫头片子，就关门了，任他德厚怎么折腾，也没折腾出儿子来，都骂德厚绝户命儿。
    德厚媳妇平常话不多，一句话推倒八堵墙，月娥偏偏戳着了她的疼处。德厚媳妇的脸慢慢绿了，冷笑着说：“嫂子好没记性，当初，老杨家七狼八虎，谁不说天波杨府老太君有福分儿，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不剩。”德厚媳妇是跟评书上学来的，这话也够促狭，月娥一口气堵上了，说：“他婶子，我说你生不出儿子来，原来是怕当替死鬼。”
    月娥忍住一口气也就算了，偏又不吃屈，这话儿搁谁身上，也打一个寒颤。德厚媳妇啪地吐了一口痰，吊着嗓门儿骂开了，“我是生不出儿子来，我没本事儿，不像你，揣着孩子过门儿，多有脸呀！”
    这话也犯忌讳，谁没个年轻的时候，事儿过去多少年了，看看，德厚媳妇的记性就是好。月娥跳起来了，唾沫星子乱飞，骂咧咧地说：“德厚家里，我揣着孩子过门又咋了，不像你，生根蛆也不带把儿。”月娥这话也不对，带不带把儿，怨不着德厚媳妇。
    德厚媳妇骂不过月娥，力气却比月娥大，一伸手薅住了月娥的大襟，把月娥撂在地上，恶声恶气地骂道：“月娥，你个嘴贱的，你再骂一句，你再骂一句，我撕了你的嘴！”月娥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又骂了一句，德厚媳妇还是那句话，“你再骂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月娥是老实人，又骂了一句，德厚媳妇举在空中的手，软软地放下来了，咬着牙根儿说：“月娥，我是干部家属，觉悟比你高，咱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看你这么大年纪，我饶不了你。”月娥爬起来，拢了一把头发，说：“你敢打我，我赖在你家炕头上。德厚怕你，我可不怕你。”德厚家里的气，很快消下去了，刚才一把火，把她火爆脾气点着了。
    德厚媳妇说：“说吧，啥事儿，能做主我替德厚做了主。”月娥顿顿衣襟，摘着身上的草叶儿，说：“他婶子，你也下得去手，我年轻几岁，你也不敢。”德厚媳妇咯咯笑了，说：“我要不解腰，几个德厚也上不了身，别说是你。你还没说啥事儿呢。”月娥说：“给我几斤肉票，村里的肉票在德厚手攥着呢。”
    德厚媳妇说：“月娥，这种小事儿，你就不该找德厚。大头子他管着，肉票、煤油票我替他当家。”德厚媳妇从腰里摸出一沓儿红红绿绿的肉票，在掌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捻了捻递给月娥，说：“拿去吧，红的是一斤，绿的是二斤，别让人家打了马虎眼。”
    月娥接了肉票，赖着不走，红着脸儿说：“他婶子，你手头上宽松，借我几块钱使使，秋上分余粮款，让德厚扣下。”德厚媳妇说：“哪有卖了牲口还送鞍子的？钱绳子在德厚手里攥着呢，我说了不算。”月娥红着眼圈儿说：“光霍家我咋也打发了，俺娘家门里不知来多少人呢，我不能让董家看了我的笑话。社会媳妇一胎儿俩，咱说不上喜庆，人家不一样儿。”
    德厚媳妇又放开腰绳，褪下半边儿裤腰，裤腰上拴着个红布兜兜儿，翻出几张钱来，月娥刚要伸手接钱，德厚媳妇把手抽回来，说：“嫂子，你记着还钱，我可等不到秋上。你们还亏着队里呢，哪来的余粮款！”月娥说：“我记着就是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德厚和明华商量事儿，刘东民说下来看样板田，开春村里整了几百亩，规格按县里文件搞的，刘东民下来也是走过场，两人没放在心上。老吕烧了一壶茶，茶叶泡老了，不见有人来，在大门跟前张望了一阵儿，一会儿磨没了耐心，回来说：“刘东民是头瘸腿驴，才几步路啊，说话历来没准头儿，他的话你们也不能全信。”
    德厚心烦地说：“等等吧，不是瘸腿驴，是瘸腿儿神仙！”明华说：“县里可能要下来验收。德厚叔，你多往科技队那边儿靠靠，像不像，三分样。咱没一样拿得出手的，到时候说不过去。”德厚说：“这时候下来，没啥看的，看看春苗儿，结果还在大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