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六章（03）

    水源呆呆地看着一片片的春麦，刷刷地向后退去，回望村子，八里洼离他越来越远，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云芝不定多难过呢，水源想，昨晚上他想去跟云芝说说话儿，分不开身，他和云芝就这么算了。
    小萍说：“水源，俺爹说，等你下一回来，咱俩定亲，像像样样办几桌儿。”水源含糊地应了一声，离村已经很远了，迷迷朦朦的村庄，渐渐在他眼前消失了。他看了小萍的后背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快到八里堡村口，迎面过来两个人，前边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胳膊弯里挎着个小包袱，后面是一个青年人，挑着一担挑儿，悠悠荡荡。小萍回头小声说：“水源，你二姑来了，正月十六走娘家。”
    车子越走越近，果真是明华姑姑和秉忱大哥，没等骡车停稳，水源跳下车，几步跑到明华跟前，说：“二姑，您咋来了？”明华看了车上一眼，会心地一笑，小萍扔了鞭杆儿，朝这边过来了。明华小声问：“是小萍吧？”水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明华嘱咐说：“不许这山看了那山高，模样儿怪周正，好好待人家。”秉忱抽空儿和水源说了一句话，愣愣地看着何小萍。
    小萍到了近前，明华的声音立马高了，说：“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知道你今儿走，你哥说来送送你。”小萍到了跟前，羞答答地叫了声二姑，明华看着小萍辫子上的白头绳儿，不安地问：“小萍，你给谁持孝？”小萍眼里含满了泪，嘴上笑着说：“二姑，俺娘过去了。二姑，您来了多住两天。”
    看着小萍凄楚的小模样，眼里泪光点点，明华不免心疼起来，问道：“小萍，你娘年纪还不大，咋走得这么早？”小萍说：“年轻时落下痨病根儿，吃了多少药，不管事儿，平日里不知道顾惜，赶上了一场风寒，内因外感，人说没就没了。”明华叹息了一声，眼里湿了一阵儿，说：“好孩子，快别难过了，早晚有这一遭儿，你娘走得早了，没福分看着你上花轿。”
    明华斜了水源一眼，说：“水源，往后多心疼小萍，别光顾自己。”水源抽着鼻子说：“二姑，您呆几天吧，我乍一走，爷爷奶奶心里空荡得慌。”明华说：“出了正月，管区派我带队到大寨参观去，一来一去，不知多少日子呢，趁这几天有空闲，来看看你奶奶。”
    明华解开了花包袱，拿出一件儿新棉袄，说：“二姑没多余的送你，给你表弟做了一件儿棉袄，身量大了，便宜你了。”水源推让了一番，秉忱笑着说：“让你穿你就穿吧，在家没孬好。”
    小萍头里去起马车，明华看着小萍的背影儿说：“水源，你娘也是个半吊子，小萍刚死了娘，重服星压运，咋让小萍送你？”水源说：“俺娘没法儿？人家在半道上等着呢。”明华交待了水源两句，水源上了马车，摇着头走了。
    淑云拿着鞋底出来，往村口张望，路上没个人影儿，只有一条白茫茫的路，向远处延伸，水莲兴许在路上呢。站了一会儿，小满提着包袱过来了，见淑云站在太阳地里纳鞋底，脖子伸得老长，笑着站住了，说：“等水莲吧？嫂子，别拧了脖子。”淑云说：“谁知来不来，上回水莲说，她公公身子不壮实，不定走得开呢。”
    小满手里的包袱里鼓鼓囊囊，淑云疑惑地问：“你大哥上三番送水源去了。”小满撇着嘴说：“小萍自己送去了。这叫啥事儿，亲事儿没定，倒是黏糊上了，不定惹出多少闲话来呢。”淑云说：“你明仁哥等了半早上，等到太阳冒红，还没动静儿，玉兰说，松年送去了。”
    小满说：“我去打个逛儿，嫂子猛丁走了，俺哥丢了魂似的，拿起饭来，不知往嘴里放。”淑云红着眼圈儿说：“你嫂子年纪不大，才几天啊，说走就走了。”小满愤愤地说：“小萍气煞的，少生点气儿，开了春兴许好了。”
    和小满说了几句话，路上过来两个人影儿，淑云看不真切，说：“小满，你眼睛好，过来两个人儿，不是水莲吧？”小满笑着说：“还没到七老八十呢，自家妹妹也不认得了？是明华姐和你外甥。”淑云恍然一笑，说：“眼睛真是不管事儿了，刚过了五十才几天呀，眼睛说花花得这么快。”
    明华到跟前，小满跟明华打了声招呼，笑着说：“明华姐，嫂子不认你们了，快别惹她，人家怕你娘儿俩到她家里吃饭。”明华故意说：“越老越小气，没见这样的嫂子，妹妹到了门前，说不认得了。”
    淑云拉着明华的手在手里攥着，说：“明华，你倒派我的不是来了，你多来两趟儿，嫂子花了眼，咋也听出你的动静来。”小满和明华年纪儿仿佛，多日没见，说了几句话，提着包袱走了。
    淑云问：“路上碰见水源了吧？走了有一阵儿了。”明华说：“碰到村口上，好歹见着面了。嫂子，我还想说你两句呢，玉兰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人家避讳还来不及呢，小萍娘才过去几天呀，让小萍送水源出远门儿，多不吉利啊！”淑云苦笑着说：“我哪儿知道！闺女你见上面了，咋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