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五章(06)
何松年像一个吃多了盐的夜猫子,嘎嘎一阵儿冷笑,明仁觉得脊梁沟子发凉,忙说:“老何,小萍吓唬你呢,你呀,把心放进肚子里吧,闺女孩子耍耍小性子,过了这一阵儿,就从牛角尖里出来了。”何松年说:“明仁大哥,我把话儿撂在这里了,董家坏了小萍的名声,水源拍拍屁股走人,没这么好的事儿!”
何松年刚走,三官跟着进了门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儿,明仁心里紧张起来。三官说:“水源低低头把这门儿亲事认了吧,何家老二骂街呢,说董家出了陈世美,攀着人家定亲,还没成气候能呢,把小萍一脚踹了。”
明仁一下子愣住了。淑云生气地说:“啥世道啊,何家不要脸!”三官说:“刘东民在底下烧火,何家上面冒烟。淑云,劝劝水源,先答应下来,上了学再说。”淑云瞪着眼说:“那不真成了陈世美了!”三官说:“顾眼前吧,啥陈世美不陈世美,水源上了大学,山高皇帝远,何家能咋的,有本事闹去。”
明仁两口子愣了一阵儿。淑云说:“玉兰办事不定性儿,惹出这么个麻烦来。水源种庄稼,何小萍也不配,别说还有几分前程,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这倒好,还没上学,先叫人家攥住了把柄。他爹,你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明仁横下心来,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三官说得有道理,劝劝水源吧。”
玉兰摊开了一床被面儿,手里还有几斤棉花,东西预备好几年了,打算水源结婚给孩子做床被子,给他做起来,不定哪一天来了通知,说走就走。明华娘帮着玉兰絮了一把棉花,说:“明兰说了,她给水源置办一床褥子,一铺一盖齐全了。你二姐没听见动静儿,过一天,水源跟你二姐说一声,当姑的不能让孩子空着手走。明美没盼头,十针八针攮不出血来,跟她言语一声,有盘算就有盘算,没盘算不指望她。”
玉兰说:“娘,您别指派了,都不容易,秉忱的弟弟也该找亲事了,搁谁也是个跟头。二姐平常没少帮我,妮开春做月子,明兰少不得破费。”明华娘说:“玉兰,你别犯犟,听我的。”
娘儿俩正说着话儿,明仁和淑云一脚进来了。明华娘忙把针线递给淑云,说:“淑云,你眼睛好使,快帮帮玉兰。”淑云笑着说:“还好使呢,您不想想媳妇儿多大年纪了?”淑云脱鞋上炕,帮玉兰絮棉花,明华娘笑着说:“就是呢,还以为你年纪不大呢,你也是当奶奶的人了。”
在屋里踅摸了几眼,没见水源在哪,淑云问:“水源呢?”玉兰嘴角咧着笑说:“云芝支应了一声,两人出去了。”淑云挑了玉兰一眼,说:“少让他跟云芝在一块儿,风言风语的!”玉兰说:“嫂子,听闲话了吧?人高马大,我可管不了!”淑云叹了一口气,说:“何家那边咋办?”
大嫂的话不中听,嫂子看中了小萍不成?淑云说:“何松年过去了,不三不四地说了一通,我没给他好脸色。”玉兰心里一紧,问:“何松年说啥了?”淑云说:“说咱水源是陈世美,说咱好了疮疤忘了疼。玉兰,你大哥一听懵了,何家不好惹。”玉兰停下手里的活儿,呆了一阵儿,心事重重地说:“小满快顶不住了,何松年骂了一通,说她吃里爬外,胳膊肘子往外拐。”
玉兰心里发急,活儿做不下去了,把被面儿卷起来,说:“让你老四回来吧。”淑云说:“别跟他说了,回来也是个闷葫芦,不到要紧的时候,他回来也是瞪眼。”玉兰懊悔地说:“怨我嘴贱,大哥的话,一句没听进耳朵里,事儿是我惹出来的,让大哥跟着作难。”明仁说:“玉兰,别着急,你也是为孩子好。俗话说,好事多磨。事儿忒平顺了,合该有这一遭儿麻缠。”
玉兰一着急,掉了两滴泪,说:“水源上大学的事儿,要是黄了,他不知多难过呢!大哥,还有没别的法儿?”明仁说:“让水源应了这门亲事,过了这个坎儿,再拿主张。”玉兰犯难地说:“水源死活不依,我不能把他绑到何家。”
明仁说:“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三官说何松明满大街骂,玉兰,我怕水源上学的事儿,弄个鸡飞蛋打。”玉兰掉了一阵儿泪,又骂水源,又骂何家,一时急迷了心窍。
水源回来,刚才在街上听了些动静,脸上结着一层寒气,见大爷大娘都在,更觉得事儿不妙,玉兰狠狠瞪了水源一眼,骂道:“水源,你啥时候把娘气煞了,你就利落了!没见你这样的混账种儿,拿不出半点儿主张,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水源呆了一阵儿,泄气地说:“大不了不上学。我没卖给何家,凭啥听他的!”
没想到水源顶嘴,明仁恼怒地说:“水源,从小我没说你一遭儿,今儿这事不一样,关系你的前程。你娘跑前跑后,受了多少委屈!你有多大能耐?孙猴子再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咱有个好成分,何家不敢把你咋样,可咱是富农分子,还受管制呢。”
水源不吱声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淑云怕明仁说多了,水源钻了牛角尖,扯了一把明仁的袄袖子。明仁说:“这事儿不简单,你二大爷从没给家里办过事儿,谁也没求过他,他担着风险呢,广播里天天说限制资产阶级法权,你明白啥意思儿。让何家捅上去了,上不了学事小,你二大爷跟着丢官罢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