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05）

    在街上走了几步，耳朵梢子挂满了霜凌子，浑身冻透了。 不觉之间，走到了明仁家门口，想也没想，抬脚进去了。明仁没睡，窗上的灯火，映着一片昏黄的光，一阵阵笑声，毫无顾忌地传出来，何松年叹了一口气，还是明仁自在，儿女争气，家庭和睦。
    何松年在门外跺了跺脚，秀桃出来开门。只见黑下里站着个人影儿，秀桃怯怯地问：“谁呀？”何松年闷闷地说：“我，你松年叔。”秀桃在外面说：“爹，何队长过来了。”
    松年挑帘进了里间，明仁坐在炕头上，孙子在怀里跳跃，爷儿俩笑得嘎嘎的。淑云见何松年弓腰进来了，赶紧扔下鞋底，说：“松年，你有日子不来了，哪阵邪风把你刮来的？”何松年咧咧嘴，在炕梢上坐下，秀桃赶紧接过明仁怀里的孩子，睡觉去了。
    明仁把烟簸箩推过来，按了一锅烟，何松年一张死人脸，看不出啥动静儿，明仁说：“今儿碰上刘东民，刘东民说，坝子下边儿管区要统一规划，标准一定要高，还要找测量队的人呢。”松年冷淡地说：“皇帝不急太监急，刘东民吃饱了撑的！”
    淑云问：“他婶子咋样儿？这几天没见她出门儿。”何松年说：“一天到晚在炕上打场，脸上没个笑影儿，没多少光景了。”明仁说：“痨病人最怕过冬，开了春啥病也没了。不是吃食堂，俺爹兴许活到八十。”何松年只是叹气。
    淑云说：“若干年前，明华给俺爹淘换了个偏方，叫瓜蒂散，过一天找出来，让他婶子吃吃试试，偏方吃对了路，兴许镇住了。”何松年忧愁地说：“嫂子忘了，那年把方子拿过去了，吃不起，人参不是胡萝卜。过一天说一天吧，小萍他娘没一天离开药锅子，偏方吃全了，病也长全了。”
    明仁知道何松年为水源的事儿来的，这话儿难开口，何松年不言语，他也不往这上面提。闷坐了一会儿，何松年说：“水源上学的事儿，定下来了？不错，小伙子长出息，庄户人没个盼头。”明仁刚要说话，淑云怕明仁说出别的来，苦笑着说：“谁知玉兰咋盘算的，盼着她来言语一声，人家不吱声儿。”
    何松年说：“也算苦尽甜来，玉兰没少吃屈。咱们都是当大哥的，碍着成分，不敢帮她一把，不敢替她说句公道话，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啊。”没想到何松年说起人话来了，还好意思说，脏活累活不是何松年派的？
    淑云说：“水源有出息，也算老天开了眼。明智从小过继给三叔，过了几天好日子？玉兰过了门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受了多少腌臜气儿，玉兰有气量，换了我，多少条命也搭进去了。”
    何松年一时找不到话头儿，只管使劲儿吸烟。明仁说：“玉兰说，车书记已经到了省里，范立田马上平反了，老何，你说不是政策要变？”何松年愣了一阵儿，吧嗒了一阵儿嘴，说：“赶明儿，我跟刘东民说一声，咱们把老黄养起来，队里还有几间仓库，拾掇拾掇还能住人，老黄呢，先享受五保户待遇，以后再想别的法儿。”
    何松年开窍了。明仁说：“松年，仓库秋上还用，二叔的房子空着，明和在城里住着，明谦在国外，家里没根儿，让老黄叔搬进去吧。”何松年说：“听说屋里有动静呢，有人听见明杰哭，怪吓人的。”一提明杰，淑云眼圈先红了，说：“屈死的魂灵大着呢，老黄叔和明杰对脾气，不会吓唬老黄叔。”
    何松年终于沉不住气，哭丧着脸说：“明仁大哥，我何松年一辈子不求人，到了眼前，我没法儿了。小萍喜欢水源，要死要活，怕你董家落下人命官司。小萍独根独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寻死上吊，小萍有个想不开，我不怪水源，婚姻自由嘛，水源上学的事儿，怕是受牵连。”
    明仁一愣，何松年跟他耍赖皮呢，小萍真走哪条道儿，水源准落下话柄。淑云的眼皮闪了闪，吓唬谁呀？不冷不热地说：“松年，陈世美的帽子不是那么好戴的，水源不同意，没法儿的事。水源上学，也是上头的话，碍不着水源的事儿。”
    何松年说：“嫂子，话是这么说，庄户人庄户理儿，八里洼两千多口子人，一人一口唾沫，嫂子，多替水源想想吧。”淑云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微微一笑说：“他松年叔，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坐下了官司，头上有颗头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