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五章（04）

    屋里的哭声越来越大，小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黑宝拉了她一把，低声说：“别找不自在了。”小满刚要走，只听屋里大哥说：“你小姑还没准信儿呢，水源兴许有转变。”小萍哭着说：“你做梦吧，俺小姑是啥人，把咱卖了也不知道到哪儿使钱，娘儿俩合伙骗咱们，云芝和水源好了不是一天了，俺小姑看不出来？”
    小满气得浑身直哆嗦，小萍红口白牙编排她，她咽不下这口气，小满一拧身子进了屋，大嫂子指着小满，脸色一阵儿干黄，喘了一会儿，说：“她姑啊，我没亏待你吧，你，你咋好意思儿？”何松年脸色铁青，嘴巴子哆嗦着说：“一窝子白眼狼！”
    小满气迷了，扯了小萍一把，说：“小萍，你这话哪来的？年纪轻轻，瞎话这么现成！”嫂子说：“她姑，你摸摸你的心口，还热不热？”小满哭着说：“我算掉进不是堆里了，嫂子，你也不想想，小萍是我嫡亲的侄女儿，我把云芝卖了，我也卖不着小萍。”
    黑宝把烟叶扔在炕上，拉了小满一把，说：“好心当了驴肝肺！嫂子，魏家欠你的，小满不欠你的，你让我当骡子我当骡子，你让我做马我做马，谁也不许给小满气吃！”何松年瞪了一阵子眼，胡子扎煞起来，发狠地说：“给我滚！”小萍又是一通大哭，“当着你们的面儿，我把话儿说死了，臭名声出去了，我也不要脸了，水源不答应，我小绳儿一根，系在房梁上，让何家发大丧。”
    嫂子从炕上滚下来，跪在小满跟前，哭着说：“她小姑，送佛送到西天，你行行好，要不你把我勒煞，要不把亲事儿说成，董家不管啥条件，我都答应。”小满气消了，弯腰把嫂子扶起来，姑嫂俩对着脸哭了一阵，说：“嫂子，你气迷了吧，我有啥法儿呀，孩子是人家的，我咋逼人家，总不能把水源捆了来吧。”
    小萍哭着说：“让我去死吧，谁也别拦着，我活着不是董家的人，死了把我抬到董家去。”黑宝跺着脚说：“这叫啥事儿，你当还是旧社会！”何松年说：“我不管，黑宝，你把水源给我捆了来，不信拾掇不了一个小富农分子！”黑宝说：“能吧，你们能吧，出了人命官司，你们就自在了。”黑宝说完，拉着小满走了。
    云芝很晚才回来，爹娘坐在炕头上生闷气，说：“我也不愿意晚上出去，我在团委里，有啥法儿？”小满问：“水源的事儿定下来了？”云芝说：“前几天，二叔还死别着，不知哪门子风吹晕了头，一口气答应了。水源也是，平日里跟谁也不说话，好像谁欠他二斗谷子，在青年里威信不高，几个委员不同意他入团。”小满说：“不还是通过了？没真事儿。”
    云芝嘟哝着说：“啥叫没真事儿，上边发了话，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云芝拿起鞋底，攮了两锥子，嘴角微微笑着，好似有几分得意。黑宝说：“云芝，水源上学的事儿，快了吧？”云芝说：“兴许吧。”小满在一边儿叹气，云芝说：“好好的又咋了？唉声叹气的。”
    小满说：“董家坟上冒青烟了，水源有了功果，不定多大的前程！咱魏家祖坟上光溜溜的，一根蒿子也不长。”黑宝说：“一人一命运，一人一造化，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云芝说：“不把人家逼急了，水源不走这一步。娘，您给人家说的亲事儿咋样了？等水源扎翅膀飞了，说啥也晚了。”
    闺女看她的笑话，小满白了云芝一眼，气呼呼地说：“不是你插了一杠子，兴许成了。”云芝冷笑了一声，说：“别派我的不是，跟我啥关系！您也不掂量掂量，把小萍娶到您门里来，您情愿啊？”黑宝说：“水源入了团，和成分关系不大了，你也该和水源接触接触。”云芝白了小满一眼，说：“好事儿还是给小萍吧，我和董家没缘分儿，你们趁早别往上边想。”
    小满想起小萍的样儿，心惊肉跳，小萍想不开，这个官司她算是坐下了，心焦地说：“别埋怨我了，娘心里吃了屎似的，云芝啊，娘惹下罪过来了，你舅你妗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小萍不依不饶，非要跟水源成亲，说死说活的，到了今天，娘啥注意也没了。”
    云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照照自己啥模样儿。俺大舅仗着自己当了个支委，吹胡子瞪眼，胡作非为，跟董家的人比，芝麻粒儿也算不上，将来人家摘了他的乌纱帽，脸让哪儿搁？”小满说：“真坐下官司，娘也不活了。”
    小满泪落如雨。云芝心疼地说：“俗话说，一家门百家提。您有啥错儿，董家死活不依，不能把水源绑了来吧。”小满说：“小萍口口声声说你挑拨水源，抢了她的亲事儿！”云芝扔下鞋底，发狠地说：“这个没良心的，我撕了她的嘴！”
    云芝出溜下炕，往外就走，小满把闺女拉住说：“云芝，别惹小萍了，小萍是夜叉托生的，下辈子不定托生成啥呢。”云芝忍着性子，重新上炕，说：“俺妗子也不想想，小萍跟水源成了亲又咋样，一家人不喜欢她，过了门儿，不是个受气包，也是个出气筒儿。”小满说：“你妗子急迷了心窍，小命系在小萍身上了。”
    小萍哭得天翻地覆，媳妇儿大哭小叫，一把鼻涕一把泪，何松年满耳朵里都是娘俩的数落声，肺叶子早气炸了，摔门出去了。街上黑洞洞的，天上寒星数点，冷风阴魂似的在街上游走，何松年没想到他会遇上这档子事儿，说不得，骂不得，他也是个没脸的人。在外人面前，他跺脚骂娘，吹胡子瞪眼，多少威风！在家里，他是一锅泡透了的面条儿，大气不敢喘，一个痨病秧子，一个转世夜叉，憋闷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