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五章(03)
玉兰刚要说话,刘东民说:“已经通过了。董水源啊,思想进步着呢。”高个子问道:“你们和省委董书记啥关系?”玉兰说:“董书记是他亲二伯。”高个子合死了本子,说:“你们等消息吧。希望还是有的,我们回去跟刘书记汇报,具体情况,再说吧。”玉兰攥着一把冷汗,送政审组的人出了门儿。
刘东民轱辘着黄眼珠子说:“玉兰啊,管区能做的都做了,县里那头罩住了,村里知根知底,多少双眼睛盯着,背不住有人说闲话。俗话说,水大漫不过桥去,手大捂不过天来。我没话说,不等于别人没话说,万一有人捅一竿子,管区准替你们背黑锅,别觉得上边有人给你说话,就万事大吉,要有个思想准备。水源,将来出息了,可不要忘了家乡建设。”玉兰刚要说句感激的话,刘东民贼眼兮兮地看她,气呼呼地走了。
在管区吃了晚饭,刘东民倒背着手,进了钟琪家院子。刘东民有一阵不来了,身子不好,整天端着药锅子,放出来的屁,有股子茵陈黄芪味儿,满嘴都是燎泡,日子乏味透了。一进门儿,钟琪家的黄狗汪朗汪朗往身上扑,刘东民抬腿踹了狗屁股一脚,黄狗跑开了。
听见动静儿,跃进出来开门,见是刘东民,忙说:“刘书记,您咋来了?”刘东民说:“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进来了。”钟琪一家人正吃饭,钟琪媳妇一番紧让,刘东民摆手说:“别管我,没胃口,满肚子都是药,打嗝个儿,满嘴里青草味。”钟琪媳妇随便拨拉了两口,过来陪刘东民说话。给刘东民端了一碗儿茶,说:“刘书记,您脸上不好,少操心,多注意身子。”
刘东民挤着眼睛,小声说:“一时半霎死不了,我等着喝跃进的喜酒呢。”钟琪媳妇说:“没找个大夫查查?一个大夫有一个大夫的医道,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刘东民说:“一个老师调教出来的,都说气血失和,肝气不归,药方子吃了一摞,没觉得身上轻松。”钟琪媳妇说:“上省城瞧瞧去吧,玉兰跑了一趟,没见淘换药引子,病就好了,大医院不一样。”
刘东民冷笑了一声,说:“都说玉兰老实,咬人的狗不叫,上边分下来一个大学生名额,满打满算给向前留着,玉兰进了趟省城,刘子和打电话来了。”钟琪媳妇哼了一声说:“刘书记,这事儿你得给我做主,玉兰家啥成分?富农分子!俺才是正牌子贫雇农呢。”
刘东民无奈地说:“戴着帽子下来的,谁也没法儿。”钟琪媳妇气咻咻地说:“水源哪点儿比得上俺家向前,不能便宜了他!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我还以为人家说着玩呢,没想到董明义也是吃黑食的,包老爷的狗头铡,早晚落到他头上。”
刘东民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跃进在管区里上班,我听了多少闲话儿。”钟琪吃完了饭,坐过来说话。钟琪媳妇说:“魏家没一个站着撒尿的,三叔就不能替向前说句话?”
钟琪说:“刘书记都没法儿,三叔还不是干瞪眼!”钟琪媳妇鼻子哼了一声,骂咧咧地说:“三叔没正经,玉兰叫一声姑夫,还不乐得掉了下巴,三叔跟董家穿着一条裤子,谁知胳膊肘子,拐到谁的裤裆里了。”
小满不敢一个人上嫂子家去,推说天黑,让云芝陪她去,云芝说晚上开会,研究水源入团的事儿,没空闲。小满没法儿,央求黑宝陪她一块去,黑宝说:“你大哥一张死人脸,我才不去呢。小满,这下倒好,拉屎拉在裤裆里吧,我说不让你应承这些破事儿,还以为误你呢。”
黑宝在一边唱快,小满动了真气,拉下脸来,骂道:“黑宝,俺娘家哪儿对不住你!你大哥才是死人脸呢,媳妇开门儿**,他敢放个屁!”黑宝不气恼,说:“他是他我是我,俺哥和咱供的不是一个祖宗。跃进他娘开门养汉子,是她的本事儿,咱犯不着生气。”
小满说:“黑宝,往后求着俺哥,作揖下跪,你别拉着我。”黑宝说:“我陪你去还不行,少说没用的。”小满点上灯笼,要走,黑宝说:“我拿上两扎烟叶,等于喂牲口。”黑宝果然往腋下塞了两扎烟叶,小满心里一笑,黑宝就是一张臭嘴,没胆色的东西!
两人出了门子,街筒子里黑乎乎的,晕晕的灯光,照着四条长短不齐的腿。黑宝说:“今儿县里来了俩人,说是调查水源,不知是福是祸呢。”小满说:“我听说管区分来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县里来了个电话,说是给水源了。我正犯愁呢,咱家云芝看上水源了。”
黑宝嘿嘿一笑。小满说:“你笑啥?笑掉了大牙不好找。”黑宝说:“我早知道了。两人好了有些日子了,我想让三叔给他俩引个线儿,你倒好,忘不了娘家人。”小满说:“啥时候的事儿?”黑宝说:“还记得前几天南陈庄来唱戏吧?”
小满说:“记得呀,看了半截儿,手脚冰凉,回来了。”黑宝说:“我也看了一截儿,见云芝出来了,怕孩子路上害怕,跟着云芝出来了。谁知云芝进了河道子,一会看见水源进去了,两人嘀咕了一阵儿,第二天水源变了卦。”
小满哼了一声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是忧愁,这话儿不假。他爹,你咋不早说,你早说我不给小萍操这个闲心,里外不是人。”黑宝说:“说也是白说,你相中了孩子,相中了亲家,你相不中他家的成分。”小满叹息着说:“水源站高枝了,一条泥坑里打滚的泥鳅,转眼就是一条龙。多少金枝玉叶等着他,别说他看不上小萍,咱家云芝人家未必正眼瞧她呢。”
黑宝说:“这叫平地一声雷,水源一个跟头,翻上天去了。”小满说:“人走时运马走膘,人家都有个翻身,咱好,掉进粪坑,不知哪辈子挣扎出来。”说话之间,到了娘家门口,听了听,屋里像是有哭声。黑宝说:“我不进去了,我看不惯你哥那张脸。”小满低声说:“你敢!”黑宝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