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五章(02)
小满说:“听说你回来了,不放心,咋样儿了?没大毛病吧,平常没见你病病歪歪。”玉兰说:“水源气的!”小满说:“跟孩子生啥气儿,气出个好歹来,还不是自己受活。”玉兰说:“想想真是对不住你们何家,事儿是我挑起来的,水源死活不依,窝憋了几天,肚子里结满了疙瘩。”
小满信以为真,想起小萍横眉立目的样子,也是一肚子气,气呼呼地说:“玉兰,别往心里去,别光派水源的不是,小萍不是省油的灯,过了门子,有你伺候的,除了一身火爆脾气,没一样拿上桌去。”
小满当着玉兰的面,褒贬娘家侄女,玉兰反觉得不好意思,忙说:“这话儿也就跟我说,别把你哥惹着了,当庄当院的亲戚,撕破脸皮谁也不好看。”小满问:“见着明义哥了?”
玉兰点头说:“没他出面,大医院的大夫能是咱见的?”小满说:“去一趟省城不容易,多住几天,你二哥那么大的官儿,好吃好喝好管待,换了我,住他个一年半载的,把他吃得锅子掉了底再说。”
玉兰抿着嘴笑了,说:“别说我,你还不是一把嘴儿,换了你半天也呆不住。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人家再好,不及自家半点儿,样样儿不自由。”小满说:“就是呢,在人家门里,看着别人脸色摸筷子,再好的饭菜,进了肚子也消受不了。见你二哥一面不容易,没让二哥在城里给水源想个辙儿,一句话的事儿,你呀金口难开,死要面子活受罪。”
玉兰说:“水源是个没脚的蛐蟮,安上一对儿金翅膀,也是往地里拱。小满,这事儿咋跟你大哥回话?”小满犯愁地说:“谁说不是呢,把大哥得罪下了,我没脸见何家的人。”玉兰把小满送出大门,街上站着一个人影儿,挑着一盏灯笼,隐隐约约像是小萍,玉兰叹了一口气,关门睡觉。
第二天午饭,跃进在大门口喊水源,水源手里攥着个窝头,出来跟跃进说话,跃进说:“水源,往后窝头该换成馍了。”水源跟跃进一块毕业,平时却很少交往,他反感跃进,学习不咋的,倒是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金饭碗。水源冷淡地说:“跃进,屋里吧。”
跃进跟着水源进了院子,却不往屋里走,酸溜溜地说:“老同学,将来在省里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前几天碰上几个中学的老同学,问起你的事儿,我说别看水源当了庄稼把式,虎落平原,蛟龙困在沙滩上,不定哪一天,平地一声雷,一飞冲天。让我说中了。”
水源心里一热,他上学的事儿,兴许有动静了,嘴上却说:“跃进,你嘴里没一句正经话,什么县里省里的,一句话我也没听懂。”跃进说:“别装了,水源,不烧纸钱引不来小鬼,县里刘书记来电话,保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非你莫属。”
消息来得太突然,水源没转过弯儿来,心里突突跳着,怕跃进笑话他,故意沉着脸说:“跃进,你在南边说话,在北边听还差不多,八里洼根红苗正的有的是,哪会选着我。”跃进挤着眼睛说:“水源,让大水呛着了吧,我会骗你!刘书记让我跟你说一声,过一会儿,你和婶子到管区走一遭儿,县里来搞政审的,在管区等着呢。”跃进说完走了。
水源进了屋,木了一阵儿,扔下窝头,跑进里间哭了起来,声泪俱下。一家人愣了,明华娘心疼孙子,骂咧咧地说:“跃进不定跟他说啥呢,这小鳖羔儿,跟他娘一样,没一个好心眼儿。”说着要往外走,玉兰把婆婆拉住了,说:“娘,没事没非您干啥去?”明华娘说:“我骂跃进两句,给水源出出气儿。小鳖羔儿!”玉兰说:“听听水源的动静再说,不明不白,骂人家干啥。”
玉兰进了里间,水源哭了几声,玉兰心里碎了一样,这些年水源没少吃屈,能忍的都忍了,还有啥过不去的门槛儿?玉兰不由又疼又急,说:“源儿,跃进跟你说啥了?娘替你顶着呢,天塌不下来。”玉兰这一句劝,水源哭得更厉害了,心里所有的痛苦,一股脑儿冒了出来。
玉兰万念俱灰,吧嗒着泪水说:“水源,咱不怕,有娘呢,娘啊替你上刀山下油锅,老天爷睁眼看着呢,咱没犯王法,没做为非作歹的事儿,惹不下抄家灭门的罪过。”水源爬起来擦干眼泪,说:“娘,跃进说,刘书记来电话,保送上大学的事儿确定下来了,刘东民让我到管区填表去呢。”
玉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说:“跃进真这么说的?”水源说:“娘,咱挣扎出来了。”玉兰平淡地说:“事儿太顺溜了。水源,别高兴得太早,是咱的别人争不走,不是咱的争也争不来。”
水源和玉兰进了门,刘东民正和县里政审组的人嘀嘀咕咕说话,看见玉兰又不说了,刘东民诡异地一笑,介绍说:“玉兰,咋才来?这是县里的同志,等你们一阵儿了。”
县里来的一高一矮两个人,端详了水源一阵儿,说:“不错,像是个大学生。董水源,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把握,刘书记对你很关照。不管怎么说,该走的过场还得走一走。”玉兰和水源都很紧张,刘东民讨好地说:“玉兰,你家的成分现成地放在这里呢,管区对你们可是网开一面。”
政审组的人掏出个小本本,两人对望了一眼,说:“开始吧?”另一个说:“开始吧。”高个子问道:“年龄?”水源说:“二十三。”又问:“文化?”水源说:“高小。”矮个子点点头,问:“啥成分?”玉兰看了刘东民一眼,刘东民说:“该咋说咋说,捂不住盖不住。”
矮个子沉吟了一会儿,说:“小伙子长得不错,成分也不错。”矮个子朝刘东民一笑,说:“刘书记,这有点儿不合规矩,你们基层可要把好关。”刘东民诺诺地说:“听上级的,听上级的。”玉兰急出了一头汗,高个子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是团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