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06)
玉兰说:“可不是嘛,看着人高马大,还没定性儿呢。 ”巧姐说:“有没有给水源介绍的?农村订亲早,有合适的,早一天定下来,别耽误了孩子。”玉兰说:“有倒是有,人家看不上水源,我正犯愁呢。水源过年二十四了,搁在别人家里,两个孩子也有了。”
巧姐说:“还有看不上咱水源的?董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一表人才?”玉兰凄楚地说:“不是相不中人,是相不中成分。二嫂,这些年来,我和你老四喝了多少肮脏水,不是为了孩子们,多少个心也灰了。”
巧姐愣愣地看着玉兰,没想到玉兰受了这么多委屈,不由生了怜悯之心,说:“你二哥说帮帮你们,我买了一台缝纫机,没用几回,还八成新呢,你带回去,听说农村时兴‘三转一响’,我手里还有一张自行车票,到供销社提辆车子,这两样儿聘礼拿得出门去。”
玉兰刚想和二嫂说让二哥帮忙的事儿,没成想二嫂先把她的嘴糊上了,苦笑摇着头说:“二嫂,你和二哥没拿家里一根草,家里没帮上你们的地方,我不要。”巧姐心说,玉兰倒是通情达理,微微一笑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这么些年过来了,你二哥没抱怨一句。玉兰,说起来,你们不容易,爹娘一句话,把老四过继给三叔了。”
巧姐几句话,说得玉兰噗噜噜滚下泪来,玉兰说:“二嫂,这几年心里多少宽松了,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几年,吃尽了苦头,挨了多少批斗,那时候,死的心都有,你老四说为孩子吧,有这么一个糟践成分就够了,孩子再没了爹娘,你让他们咋活?我和你老四咬牙挺过来了。”
巧姐的眼圈也红了,说:“谁说不是呢,你二哥还不是提心吊胆?省委换了几次血,老省长老书记没一个安宁,一个个揪斗游街,腿都站肿了。老书记受刑不过,喝安眠药自杀了。”
没想到上头比村里还苦情。巧姐说:“你二哥不容易,他和范立田在三番工作了一阵子,范立田犯了事儿,你二哥差点儿进去了,好在立田有良心,没把你二哥咬出来。”玉兰说:“家里替二哥悬着心。大哥说,无论日子过得咋样,不许给你二哥添麻烦,你二哥在上头,咱这里有一丝风,上边一准儿下大雨。”
巧姐看了玉兰一眼,说:“玉兰,大哥真这么说?”玉兰说:“我还能骗你!”巧姐说:“从小你二哥怕大哥,大哥说一句话,还不拿了当圣旨?为了立田和白云的事儿,大哥和你二哥有了过节,这么些年,你二哥想回去看看,怕大哥不待见他。大哥也不想想,他俩的事儿都和政治有牵连,你二哥也是泥菩萨,自己还在井沿子上站着呢,他能顾得了谁!”
玉兰说:“二嫂,大哥说二哥几句,你别怪大哥,大哥心里不像二哥通透,事儿一急,难免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巧姐心里哼了一声,大哥给了你们多少好处,张口闭口都是大哥。二嫂脸上不好看,她的话儿刺伤了她,只好说:“大哥脾气犟,和水生还生分呢。”
两人一时没话,玉兰闲不住,平白无故在二嫂家吃饭,觉得心里发慌,说:“二嫂,家里有没拆拆洗洗的?别的我帮不上忙,给我找点活儿吧。”巧姐说:“有一床多年不盖的被子,想拆洗我没力气,你要闲得慌,帮我洗洗吧。”
巧姐开了橱子,抱出一床花花绿绿的被子,说:“还是水彦盖过的呢,一放几年,好在没让虫蛀了。”玉兰把被子抱在怀里,挑了引线,把被面儿揭下来,几次想张口和二嫂说水源的事儿,话在嘴边,一口唾沫又咽下去了。
巧姐坐在一边,看着玉兰干活儿,说:“玉兰,不是我说你,你和老四心眼儿也忒实了,那几年,你怎么不跟三叔划清界限,你们不是亲生的,挣脱出来不难。”玉兰停下手里的活儿,长叹了一声说:“我没往这上边想,你老四不是三叔亲生的,三叔把他养育起来不容易,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我不做。”巧姐说:“过了风声,你们还是三叔的儿子,没让你们不孝顺。”
被子刚摁在水里,李秘书跑上来,跟巧姐说:“阿姨,董书记派好了车,让婶子出去转转。”巧姐朝厕所看了一眼,玉兰在厕所搓洗被子,小声问:“小李,没说上哪儿去?”李秘书说:“说到郊区去一趟。”巧姐满脸不高兴,抱怨说:“想起一出是一出,家里来个人,有啥好显摆的!”
巧姐大声喊:“玉兰,玉兰!”玉兰搓着手出来,见李秘书在跟前,笑着说:“李秘书过来了。”李秘书说:“婶子,董书记让我陪您和水源出去转转。”巧姐把半袋子小米提出来,耷拉着脸儿说:“看看嫦娥去吧,我不陪你去了,别待久了,车子是公家的,说有事儿就有事儿。好容易见她一面,不能空着手去。”
玉兰心里咯噔了一下,二嫂的醋瓶子跌碎了,苦笑着说:“没打算去看姐姐。二嫂,我过去坐坐,问问大姐有没事儿,大哥问起来,我也有话说。小米你留着给二哥熬粥喝。”巧姐翻着眼皮说:“李秘书,替你婶子提着,没事早点儿回来,顺便到火车站看看水彦今儿不知回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