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07）

    分明二嫂在撵他们，玉兰心里一凉，不觉硬了心肠，说：“正好我也去看看几点的火车。二嫂，方便的话，兴许我和水源今儿就走了。”巧姐冷淡地说：“住几天再走不迟。”玉兰说：“乡下没一天空闲，待久了回去准挨批。”
    出了院子，玉兰脸上怔怔的。李秘书小声说：“婶，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阿姨是病身子，疑心重，平常也这样儿。”玉兰和水源上了车，李秘书说：“婶，董书记让我问问您，您这趟来准有事儿，有事儿您只管说。”水源看玉兰，意思让娘说话，玉兰说：“没事儿。”李秘书说：“婶子，您来一趟不容易，董书记没当面问，他知道您一定有事儿。”
    玉兰心说，看了鸡脸看猴脸，早知这样儿，打死我也不来。水源知道娘的犟脾气上来了，怕错过了这个机会，鼓足了勇气说：“李叔叔，管区下来一个大学生保送名额，我想问问，二伯能不能帮上忙。”玉兰没吱声，李秘书笑笑说：“水源，你伯伯啊挺喜欢你，这个忙，一定帮，这样吧，我给紫镇刘书记打个电话，上学的事儿，让县上安排。”
    听李秘书一说，玉兰心里下去了一块儿，说：“李秘书，算了吧，不会给董书记惹是非？”李秘书说：“婶，您回去做做工作，让水源尽快入团，党员就更好了。”玉兰的心里一凉，闭着嘴不说话了。
    车子很快出了城，雪地里一片一片灰黑的麦田，看见庄稼，玉兰的心里很快敞亮了，她多想一眼看见嫦娥姐姐。玉兰问：“李秘书，你知道嫦娥姐住在哪里？”李秘书坐在前边，只看见李秘书的后脑勺子，李秘书说：“跟董书记偷偷来过两回。那几年，政治空气很紧张，晚上我和董书记借故加班，过了十二点，街上没人了，带上点吃的，过来跟范处长喝一盅儿。”玉兰觉得误会了二哥，原来二哥脸上冷心里热。
    进了一个大村庄，一排排的青灰砖房，街道也齐整，不像八里洼黑黢黢一片老房子，没一条正经儿胡同。李秘书说：“婶子，咱们到了。”玉兰疑惑地说：“这村子倒是不一样，跟城里没啥两样儿。”李秘书说：“这是‘五七’干校，这里边都是犯过错误的人。”
    车子在一排房子跟前停下，一家一个小院儿。玉兰下了车，心里慌张起来，还是六七年前，嫦娥姐姐回去过清明，给爹娘扫墓，住了一宿，一晚上都是大嫂子跟嫦娥姐姐说话，她沾不上边儿。
    李秘书像是很熟悉，也不敲门，伸手开了栅栏门子，院子里埋了几垄儿葱，干葱叶子在雪堆里摇摆，靠窗一蓬瘦黄竹子。院子里还是在三番时候的样子，玉兰心里热乎乎的，姐姐不一样，再苦再难也不落架，心里总是干干净净。李秘书朝屋里喊：“董大姐，董大姐！”
    话音未落，门子推开了，嫦娥笑微微的，脸上略有几分瘦弱，越发显得坦然，嫦娥说：“李秘书，快进来呀。”说完伸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伙子，看着眼熟，不敢认了。玉兰的泪吧嗒掉下来了，嫦娥还在疑惑之间，心说，这是怎么了，娘儿俩遇到难处了吧，待要说话，李秘书笑着说：“董大姐，娘家来人了，您不认得了？”
    玉兰疾走了几步，哽咽着说：“大姐，我是玉兰，你老四媳妇玉兰啊。”嫦娥还在发愣，眼泪却簌簌地下来了，玉兰紧紧攥住嫦娥大姐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嫦娥抹着眼角说：“我在梦里吧？”玉兰说：“大姐呀，我真是玉兰啊。”
    水源没见姑姑几面儿，呆呆地看着姑姑。玉兰说：“水源，你个浑小子，愣着干啥，快叫大姑！”嫦娥反应过来了，一手攥住玉兰，一手攥住水源，说：“玉兰，大哥大嫂咋样儿了，身子好吧，快说说！”
    进了屋，嫦娥和玉兰水源亲不够，眼泪婆娑地说：“那年回去，黑下里看了你们几眼，今儿你们一来，我不敢认了。”李秘书说：“大姐，我时间不多，你们抓紧时间亲热亲热。我跟范处长说几句话去。”嫦娥说：“玉兰娘儿俩住些日子，不急着走。立田在礼堂开会呢，我去叫他。”李秘书说：“还是我去吧，您说话不方便。”李秘书出去了。
    说了一会儿话，嫦娥问道：“玉兰，你咋来了？”玉兰把钱前后后的事儿说了一遍，嫦娥说：“是个大事儿，二哥咋说的？”玉兰说：“他没啥话，倒是李秘书痛快应承了。”嫦娥说：“二哥不点头，李秘书不敢主张，兴许有眉目。玉兰，别管二嫂子啥脸色，几十年了，我没见她一张好脸。倒是二哥，活得窝囊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