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04)
一会儿,过来一个穿制服的,玉兰刚要向前搭话,那人呼喝着说:“干啥的,流窜犯吧?拿出介绍信看看!”玉兰吓了一跳,不会让人拿住了吧?玉兰心里敲了一阵儿鼓,一时手脚冰凉,慌张地说:“走急了,没开介绍信。 ”那人哼了一声说:“没介绍信就是流窜犯,明儿让你们村里来领人。走吧,走吧,到收拢站等着去。”
玉兰伸手把口袋拖住了,说:“同志,俺没犯王法,俺是来省里找人的!”那人哼了一声问:“找谁?编吧,编吧,编个草帽扣在头上,你们这些乡下人,嘴里没句正经话。”玉兰嗫嚅着说:“俺找省委董副书记。”
那人看了玉兰水源一眼,鄙夷地说:“呀哈,你倒敢喷,有骡子不牵马,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玉兰说:“董书记是俺二哥。”那人说:“谁信呀,嘿!我还说董书记是俺小舅子呢,嘿,谁信呀。”
正争执着,站台上过来一辆小车,那人赶紧松开了玉兰的手,小声说:“我是例行公事,别乱咬人。”从车上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瘦高个,背有些弯,玉兰眼里一热,二哥来了!
到了跟前,玉兰叫了声二哥,眼里的泪轱辘了下来,二哥看了水源一眼,说:“是玉兰娘俩吧,开会开晚了。”明义赶紧把身上的大衣披在水源身上,说:“哈,都成大小伙子了!”
和明义一块下车的人,把车站的警务叫住了,大声说:“我是省委李秘书。刚才怎么回事儿?你们这帮儿警察,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乱咬人,长眼睛喘气的!”讯问了一阵儿,警务说:“对不住了,干我们这行的,不瞪起眼来不行,昨儿一个通缉犯,在车站上溜了,挨了好一顿批。”
李秘书说:“她没说是董书记的亲戚?”警务说:“说了,谁信啊,阶级敌人就在我们身边。”李秘书批评说:“强词夺理,狗眼看人低!”明义朝李秘书摆手说:“李秘书,算了,算了,他也是正常执行公务。”大家上了车,身后的警务还在小声嘟囔:“这叫啥事儿,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以后谁再操心,谁是老丈人。”
车子在街道上疾驶,昏暗的路灯照着路上不多行人,玉兰忐忑的心还没有平息下来。明义说:“吓着了吧。”玉兰按着心口说:“是呢,偏说俺娘俩是流窜犯。”明义不说话了,车里沉闷起来,车子东拐西拐,外面的灯火一闪一灭,也不知身在哪里。
玉兰晕了,以前似是听明杰说,省城大得了不得,迷了路准摸不着门儿了,明杰的话不虚。李秘书问:“董书记,住招待所吧,晚饭我安排好了。”明义不说话,玉兰只怪李秘书多事,老远来一趟儿,住招待所算啥事儿。明义淡淡地说:“也好。先住招待所。”
水源心里砰砰地跳荡,偷偷看了二伯一眼,他早不记得二伯的模样了,奶奶去世那年,二伯回去了一趟,颜面铁青,一句话不说,奶奶下完葬,匆匆上车走了。二伯不高兴,二伯怪他们找麻烦吧?刚才他吓傻了,二伯来晚一步,他和娘就让人关起来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杆儿,腰杆儿瘦瘦的,每一根椎骨,他想,都是男人的气节。
孟子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孟子说,吾善养浩然正气也。孟子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他觉得自己太窝囊了,他二十三岁了,二十三岁不能在爹娘的树阴里了,水源坐正了身子,好似自己有一点像男人了。
水源好似在看他,明义歪了歪头,小伙子眼睛很快躲开了,明义心头一热,一看见水源,他似乎看见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了,文静,秀气,内向,略带点儿羞涩。明义咧咧嘴,算是笑了,问道:“水源,毕业几年了?”
水源说:“两年了。”明义点头说:“高中毕业在农村就算是文化人,我也是高小文化。”玉兰说:“二哥,水彦咋样了?”明义说:“水彦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有孩子了。”玉兰感叹说:“多少年不见她了!”明义说:“她不常来,工作忙,身上有孩子缠着。”
车子弯进了招待所,停了下来,李秘书问:“董书记,我送您回家。一会,我回来照应婶子。”明义说:“你不用管了,我陪她儿娘俩吃顿饭。”李秘书领他们进了餐厅,餐厅里很空荡,几个服务员见他们过来了,忙站起来。李秘书说:“上饭。”餐厅里有几只大火炉,吱吱地冒着炭火,玉兰觉得身子暖了。
饭菜很快摆上来,虽说是自家二哥,十几年不见面,明义没多余的话,玉兰还是觉得拘怵。满满一桌子饭菜,这得花多少钱!玉兰不好意思地说:“二哥,你别破费了,我和水源不是外人,有口饭就行。”明义说:“你们饿了,快吃吧。”李秘书说:“董书记,食宿我安排好了,我回去了。”明义点点头,朝水源微微一笑说:“吃吧,就当在家里。”
水源默默地吃饭,明义一边吃饭一边问:“明智还在学校教书?”玉兰说:“在学校没啥两样儿,领着学生种地呢。”明义眼睛一闪,问:“大哥大嫂咋样儿,身体还好吧?”玉兰说:“还是老样子,跟前有水成照顾,水莲也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庄户活儿谁也替不了谁。二哥,给你添麻烦了吧?”
明义摇摇头,说:“见到你娘儿俩,我很高兴。说实话,这些年来,盼着家里来个人,说说话儿,玉兰,你们和二哥生分了。”玉兰说:“二哥,农业社里活儿忙,年头忙到年尾,大哥有心来玩一天,请不下假来。我和你老四,成分别着呢,看着人家的脸色儿,哪敢离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