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03）

    明智在身上抓摸了一遍，掏出一卷儿皱巴巴的粮票和几张钱，数了数，说：“这月快开支了，你都拿上，穷家富路。”玉兰抽了几张粮票，把钱还给明智，说：“吃好饭，别图省钱，你看你这样儿。”明智又把粮票和钱推过来，说：“拿上吧，去一趟省城不容易，让二嫂陪你好好转转，有相应的买几样。”玉兰没好气地说：“我没那个闲心！”
    水生住的房子，还是范立田以前住的小院儿，六七年范立田打成了走资派，关了大半年，下放到省城郊区红星农场监督改造，没过多长时间，嫦娥办了随迁手续，一块儿过去了。水生当了三番革委会主任，住进了这套房里。嫦娥临走，一应家具，留给了水生。
    水源把骡车打在院门口，往里张望，水生媳妇在院子里洗衣服，红红绿绿晒了一院子。水源喊了一声：“嫂子！”水生媳妇抬头见是水源兄弟，笑嘻嘻地站起来说：“水源，你咋有空儿，没走差门儿吧？”说话间开了栅栏门子，伸头看见玉兰婶子站在门外，哎哟了一声，赶紧出来了。
    水生媳妇叫吕佳音，结婚有几个年头了，回去过几遭儿，跟婶子们处得又好，猛丁看见玉兰婶子，一时亲得了不得，牵着玉兰的手，说：“婶子，您快屋里说话，外边冷，咱娘儿俩有日子不见了。”
    玉兰心里热呼呼的，水生媳妇到底不差，笑着说：“佳音，这么冷的天，别不当事儿。你婆婆盼着你们回去一趟，想孙子想得掉眼泪。”水生媳妇说：“他爷儿俩不对脾气儿，水生怕惹爹生气，我心里也是三三两两的。”
    水生媳妇捧了一碗红糖水递给婶子，说：“婶子，您先压压寒气儿，一会儿我做饭。”玉兰说：“佳音，你爹犟脾气，脸上冷心里热。”水生媳妇问：“婶子，您有事儿吧？”玉兰问：“水生啥时下班？”
    水生媳妇不敢怠慢，赶紧给水生打电话。玉兰斜了一眼水源，说：“佳音，你兄弟喝了迷惑汤了，想上大学想疯了。”水生媳妇说：“婶子，水源正经是个书虫子，不念书才浪费了这个人才呢。”
    水生回来，问了婶子安好，婶子来一定有要紧事儿，玉兰说：“水生，给你二叔挂个电话，说我跟水源去趟省城。”玉兰把前前后后的事儿说了一遍，让水生帮着拿主意，水生犹疑了一阵儿，说：“婶子不来，我还想回去一趟呢。水源，我听了个动静，国家计划恢复高考，依你的水平，考上大学不是个事儿。”
    水源脸上几分喜悦，随后脸又灰了，说：“考上又咋样，考不上又咋样，政审这一关，肯定过不了。”水生抓着电话，犹豫了一阵儿，放下了，说：“婶子，不是我泼冷水，保送工农兵大学生，这事儿很敏感，二叔做事儿谨慎，不定应承。”玉兰说：“水生，你打吧，成不成见个底儿。”
    水生拨通了电话，说：“二叔，四婶在我这里呢，想去省城一趟看看您。对，跟水源一块儿去，今儿的火车吧，好吧，我把四婶送到火车站。”水生放下电话，玉兰问：“你二叔咋说的，没嫌弃我们吧。”
    水生说：“二叔说话很亲热，倒不似从前，他还问水源呢。四婶，二叔说他安排人接站，让您和水源路上多注意安全。”玉兰心里有了几分温热，对二哥的那一层怨恨，慢慢淡了。
    火车进了站，已是半夜，从车窗里看出去，隐隐一片儿高楼，楼上灯火闪烁，鬼火似的，周围的夜空更加黑暗。玉兰心里很乱，说来就来了，跟巧姐也有十几年不见面儿了，平常大家不走动，碰到事儿，临时抱佛脚，巧姐准没好脸色看，二哥不会怪他们吧？
    不是为了水源，她才不来呢，玉兰下意识的摸了摸跟前的口袋，半袋子小米戳在脚下，走得太慌促了，啥也没预备，在三番她想给水生留下一把，水生媳妇说：“婶子，媳妇想吃小米回家背，不劳您老操心，东西不是好东西，二叔多少年没尝家乡的饭了，兴许稀罕呢。”
    车下人影散乱。水源说：“娘，下车吧。”玉兰没好气地瞪了水源一眼，心说，也是一个软包蛋，水源忒没骨气了。玉兰嘱咐说：“水源，嘴巴甜着点儿，别让你二大娘心烦。”水源没吱声，提着口袋下了火车。
    站台上乱乱的，旅客从车上挤下来，像一堆没头的蛆，慢慢朝站口蠕动，过了一阵儿，人影渐渐稀了。车站上寒气流利，不见有人来接，玉兰灌了一肚子凉气，懊悔地说：“你二大爷把咱们忘了。”水源不说话，站在冷风里呆头呆脑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