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02)
何松年肚子里的火气大,倒不是对着明美来的,三官当面否了他的意见,气呼呼地说:“三官,我保留意见。保留意见没错儿吧?”时间不早,三官说:“会议就到这里吧,春粪的事儿,大家抓紧些,误了农时,咱们当干部的,不好跟管区交代。”
散了会议,大家走得差不多了,三官说:“明仁,你等一等,我有话说。”两人又坐下了,三官问:“你和何松年嘀咕的啥,在门口听了半句话。”明仁说:“水源的事儿。玉兰不听劝,给水源说小萍呢。”三官说:“我正跟你说水源的事儿呢。”明仁心里一沉,说:“三哥,水源惹祸了?”三官眼睛一闪说:“好事儿!管区下来一个保送名额,工农兵大学生,省农大的。”
明仁说:“三哥,你敢做主?”三官苦笑着说:“我没这个胆子。水源好出身,我说了算。”明仁泄气地说:“跟没说一样。三哥,你给我指条路子。”三官说:“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上边戴着帽子下来,谁敢放个屁!”明仁说:“你说让水生发话?”
三官说:“你咋不走脑子?这话水生不能说,水生一歪嘴,没有私也有私。咱来个搁着锅台上炕,把公社管区撇开。”明仁还是没明白,说:“你明说吧,含一截儿吐一截儿,三哥,你说句全和话儿。”三官笑着说:“明义一个电话打给刘子和,刘子和不敢不办。上边隔着好几层皮儿,对明义书记影响不大。”
明仁想了一阵儿,下定了决心,说:“三哥,你找个借口把日子往后推推,不管明义应承不应承,叫玉兰跑跑再说。”三官说:“刘东民的意思儿,保送向前,我一句话挡下了。”
明仁回了家,满脸心事。淑云问:“咋了,心口疼又犯了?”明仁说:“让水成把水源和玉兰叫过来。”淑云说:“半夜三更,有啥话明天说不了。他爹,别逼水源,这几天,孩子的脸小了一圈儿,让人心疼。”明仁说:“快去吧,我有分寸。”
一会儿,玉兰和水源过来了,一进门儿,玉兰紧张地问:“大哥,我把何家得罪了?”明仁看了水成一眼,说:“睡觉去吧,我跟你婶子说事儿。”水源不说话,低头等着明仁发落。明仁说:“玉兰,你和水源去一趟省城,赶紧回去预备预备,明天一早上走。外人问起来,你说到三番看病。”
玉兰糊涂了,愣愣地看着大哥。淑云说:“他爹,你把话儿说明白。”明仁挑了水源一眼说:“三官说,管区下来一个大学生保送名额,根红苗正的才行。我让三官寻法子,把事儿挡一挡,明义能不能帮这个忙,还在两下里呢,你娘俩跑跑,不走走不甘心。”
水源眼睛一亮,火苗儿一闪又灭了。玉兰犟脾气,再苦再难没跟谁弯过腰。明仁说:“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不愿求你二哥,可咱没法儿啊。玉兰,你把腰弯一弯,过了这一道坎儿再说。”玉兰一阵儿没说话,一家人都看玉兰,淑云说:“玉兰,你大哥说得对,再生分,你二哥跟老四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水源不是庄户种子,咱别耽误了他。”
玉兰埋着头,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水源,说:“水源,你自己拿主意。娘是外姓人,求不着他,他是你二大爷,你点了头,娘陪你一遭儿。你二大爷帮你呢,是你的造化,不帮你,不许你求他。”水源想了一阵儿,说:“娘,您应了吧。”玉兰低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种儿!”扭头走了。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三番大街小巷没半点儿喜庆意思,到处冷冷清清,偶尔听见一两声爆竹喑哑的响声。虽说明智在三番上班,玉兰有年头不来了,以前三番是个啥模样,记不清了。娘俩闷闷地坐在马车上,说不上啥滋味儿。
玉兰后悔起来,不该答应大哥,大哥一说,心里一热就应了。她不想见二哥二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话说不到一堆儿去,二哥二嫂给她个脸色看,人生地不熟,她和水源是走是留,该咋办呢?
水源单薄的身影,在晨雾里抖擞,地面上的霜凌子白茫茫的,骡车碾过去,吱吱作响。玉兰坐在骡车上,心里又是恨又是气又是怜惜,她不想求二哥,不想看二嫂的脸色儿,这么些年,无论多么艰难,她不也挺过来了,一想到儿子的前程,心里又酸又疼,一宿没合眼,到了天明,咬了一阵子牙根,才拿定了主意。她多想让儿子走出庄稼地,跺一跺脚,离开八里洼这方土。
水源赶着骡车,去了一趟学校,没找着明智,问了校工,校工说:“出门往东一拐,有一片儿地,董老师在地里上春粪呢。”娘儿俩赶着骡车出来,玉兰说:“你爹没出息,和在家里有啥两样儿,还不是跟庄稼打交道。”
出了校门,一队运粪的骡车过来了,水源把骡车打住,等着送粪的车队过来,车队到了跟前,从骡车上跳下一个人来,说:“玉兰,你咋来了?”是明智。明智脸上的灰扑扑的,险些认不出来了。玉兰的脸紧绷绷的,说:“有事儿!”明智紧张地看着玉兰娘儿俩,跟赶车的把式耳语了一声,赶车的吆喝着牲口走了。
明智的眼皮哆嗦着,问道:“啥事儿,事儿定下来了?”玉兰说:“我和水源上省城跑一趟,你给我几斤粮票。”玉兰简单把事儿说了一遍,明智说:“你到水生家里去一趟,给二哥打个电话,万一扑了空,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