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01)
国不设农官,官不庀农政,士不言农学,民不专农业,弊也久矣。——徐光启
第一0四章
晚上村里开会,明仁早早来了,往火炉里添了两把柴,屋里有了一丝暖意。他是支部成员,还兼了副队长的职务,有心把副队长辞了,上了几岁年纪,跑前跑后,腿脚跟不上趟儿。三官说:“明仁,你先干一任,何松年是个猛张飞,你敲敲边鼓,我放心。”
明仁吧嗒了一袋烟,何松年才来,脸上结着冰碴子。明仁有数儿,肯定为水源和小萍的事儿,问道:“咋了,跟谁闹饥荒了?”何松年捻了两根烟卷儿,一人一根点上,试探地说:“明仁大哥,往后咱两家做亲家了,一口锅里摸勺子,你多提醒着点儿。”明仁一愣,说:“老何,你这话儿,我咋没听明白。”
何松年眼皮忽闪着说:“玉兰没跟你说?”明仁摇头说:“玉兰不像明智,心里有主见,她不说我知道个啥!”何松年叹了口气,说:“小满给小萍说水源呢。”明仁点头说:“这倒是好事儿。松年,你亏大了,你是响当当的贫农,玉兰戴着帽子呢。”何松年说:“我可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孩子说不出别的来,我跟着点头儿。成分不好又咋了?你我替他俩顶着呢。”
明仁心里一笑,故意说:“小萍不定看上水源,水源忒木了,说话做事儿欠把火候。”何松年说:“就是。精精神神的小伙儿,谁知是个木头疙瘩。”明仁说:“这孩子打小就这样儿,性子绵软。年前日子不多了,啥时候订亲?这个玉兰,咋也该跟我支应一声。”何松年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起先我不同意,碍着你和嫂子的面子,我点头了,玉兰倒打退堂鼓了。”
明仁淡淡地说:“我说嘛,有了动静,玉兰咋也言语一声。松年,这事儿咱慢慢来,别逼小萍,闺女孩子脸皮儿薄。”何松年烦躁地说:“哪是我逼她,是她逼我!她看上了水源,水源这小子呢,吃了擀面杖,横竖不弯腰。”
明仁心里一笑,说:“孩子年纪小,不通情理,松年,别跟水源一般见识。”何松年说:“明仁大哥,全在你的面子上呢,你开导开导水源。”话说了一半儿,开会的陆续来了,松年怕走了风声,不说了。
三官查看了一遍人马,坐下来开会。三官说:“管区开了个会议,和大家通通气儿。还是春耕春种的事儿,过了小寒,地冻实了,借着上大冻,赶紧儿把春粪运到地里,明年春脖子短,节气开得早,各生产队要早计划早安排早动手。”
何松年像得了瘟病的老鼠,眼睛似睁未睁,眼皮耷拉的很长。三官说:“前一阵儿,我听了个动静儿,兴许过了年,统一组织到大寨参观,县里的口号,是率先进入大寨县行列,这可不是随便说的。咱们八里洼是老典型,老典型要靠前一步,刘东民说,今年春耕生产,管区搞一千亩样板田。我估算了一下,咱们村上六百亩,一个生产队一百亩,管区的意思想集中搞,水坝子以下,不多不少正好是六百亩,地块也算整齐,旱涝保收。你们有啥意见?”
嘟了一阵儿,霍老三怕冷了会场,看了三官一眼,说:“啥**大寨县,大寨县是个名头儿,未必像刘东民说得那么好,名堂出来了,咱们跟着学就是了。听说大寨单产过了八百斤,人家放卫星呢。”三官说:“三叔,大寨是全国的典型,周总理视察过,外国人还参观呢,周总理还能说瞎话?”
霍老三说:“谁信谁信,反正我不信。五八年吃了苦头的,产量吹出去了,上边呢,有的是法子治你,来了个‘一平二调’,咱八里洼调出去多少粮食?结果呢,自己吃空头粮。不听上边的吆喝不行,咱们自己也得有主张。”
霍老三开头一炮,嗡嗡嘤嘤,满屋里都是说话声,三官咳嗽了一嗓子,说:“满耳朵里都是话,一句话也听不清,一个一个地来。松年,你先来。”三官点了何松年的将,何松年睁开了眼,说:“说一千道一万,到头来还是听上级的。还是土改那一阵儿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不是当孩子养?现在倒好,谁拿种地当回事儿?我的意见,干脆把土地下放了,别说八百斤,九百斤也不在话下。”
刚才霍老三的话不中听,三官怕何松年的乌鸦嘴说出别的来,忙把何松年的话头儿斩住了,说:“松年,话说到这里就算了,咋一点儿觉悟也没有,日子哪有倒着过的,再把地分下去,和解放前有啥两样儿?”何松年挨了几句批,不言语了。
前些年,村委改选,明美当选了妇女主任,也在支委里。明美坐在明仁跟前,等着大哥说话,明仁没表态的意思,明美说:“妇女这一块儿,还是一个同工不同酬的事儿,妇女能顶半边天,说了多少年,到了咱这里,先打了折扣。比如说锄地,男人耪三垄儿,女人也耪三垄儿,一锄也落不下,评工分的时候,为啥妇女七分工?”
何松年说:“沉活重活都是男人的事儿,女人打打下手还行,男女一样,让男劳力咋想?”明美说:“女人们一肚子怨气,都不愿意上工了。调动女人的积极性,还不是一句空话!”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三官说:“明美这话儿在理,以后评工分,按活儿区分,一样的活儿一样的工分。”何松年还是愤愤不平,说:“自古男女有别,男女一样还不乱套了?”三官说:“男女一样,世界早灭了。松年,话到这里,别胡搅蛮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