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三章（09）

    说了一阵儿，小满落下泪来，说：“这些年吃了多少腌臜气，今儿批明儿斗，白天斗一天，晚上睡不着觉，自己劝自己，咱没做见不得人事儿，说不定哪天老天开了眼，苦日子就过去了。盼了多少年，玉兰，你说，多咱是个头！”
    玉兰紧紧捂住嘴巴，唯恐自己放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哽咽着说：“小满，你娘家替你担着呢，我指望谁去？明杰姐姐活着，还有人替我说句话儿，自打她死了，刘东民想我的好事儿，我不答应他，恨不得把我吃了。一听说挨斗，魂不在身上了。公公婆婆和我一块儿批斗，两腿跪肿了，晚上回来，给二老做了饭，吩咐他俩睡了，偷偷哭几声儿，一宿一宿睁着眼。”
    两人掉了一会儿泪，小满说：“玉兰，小萍的魂儿，沾在水源身上了，俺哥嫂拿她没办法。小萍说，水源不娶她，她就去死。”玉兰瞪着眼说：“你说的是真的？”小满说：“玉兰，我嘴再贱，也犯不上编排自家侄女儿。”玉兰重重叹了口气，说：“小满，咋办啊？闺女有绑着进轿子的，男孩子没捆着拜堂的，小满，我不能把水源憋屈煞吧。”
    小满说：“俺嫂子还有一口气儿，盼着小萍有个归宿，这些年大哥没少帮我，我不能让云芝占了小萍的窝。”小满的话很坚决，玉兰一时无话，默默地看着小满。小满说：“俺哥的脾气儿，你不是不知道，上来一阵儿，难说你们不跟着受气。”玉兰愣了愣说：“小满，你给我些日子，这事儿慢慢来，兴许水源能转过弯儿来。”小满觉得时候不早了，告辞走了。
    小满回到家，家里像是有人儿，推门进去，大哥大嫂在屋里等着，云芝低着头纳鞋底，黑宝抱着烟袋管儿，嘟着不言语。小满心里一冷，说：“嫂子，你和大哥过来了？”嫂子泪汪汪地看着小满，说：“小满，咋样儿？玉兰有没准话？”小满冷丁噎了一口，说：“玉兰劝水源呢，孩子上了几岁年纪，有几个听话的？”
    何松年说：“这好办，不行就斗斗他，我不信水源软硬不吃。”云芝哼了一声，扭转了身子，小满怕大哥犯了毛躁脾气，忙说：“哥，看在明仁大哥面上吧，把明仁哥得罪了，一家人跟着没面子。”何松年说：“这法儿不行，那法儿也不行，不能看着小萍寻死上吊吧。”
    云芝放下鞋底，轻淡地一笑，说：“大舅，您别忘了董家横竖有人的，把人家逼急了，不定有咱的好果子吃。”何松年冷笑着说：“董家有啥人？一窝走资派，范立田白云哪个不是戴着帽子？”云芝冷笑道：“大舅，您没听说，车书记平反了。”何松年瞪着眼睛问：“老车平反和董家啥关系？云芝，你别听风就是雨，你最好离水源远一点儿。”
    云芝冷笑着说：“您还不明白？范立田白云可都是车书记一手提起来的，人家在一根枝儿上，车书记官复原职，大舅，您说，省里县里没人家范立田一个位子？董明义还是省委副书记呢，眼前顾不上水源，到了紧要时候，不替董家人说话？董水生大小是个公社书记，不是明仁大爷镇着，水生一句话，早把您这支委抹了！”
    何松年愣愣地看着云芝，小满在心里点头，云芝心里通透，六十个小萍顶不了云芝一个，谁娶了小萍，谁没长住眼，黑宝叼着烟袋的嘴咧了咧，像是笑了，小满娘家嫂子喘得更加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