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三章(06)
小满想起云芝和水源的事儿,头上直冒虚汗,这事儿嫂子万一知道了,她小满等于把娘家灭了。嫂子说:“她小姑,小萍心眼儿窄,咋晚上看戏回来,不知哪炉香没烧对,又是摔又是打,问她啥也不说,呜呜咽咽哭了半宿。”
小满说:“兴许哪儿不对吧。现在的年轻人,哪像我们哪阵儿,多开通呀,悄没声地谈恋爱呢,媒人不顶事了。叫我说,小萍看上了人家,该和水源接触接触,一个村里住着,碰头磕脸,有啥抹不开脸的,冷筷子拌凉菜,多咱也热乎不了。”嫂子挑着眼皮说:“小满,你不是打退堂鼓吧。”小满打着艮儿说:“嫂子,你咋这么说?我还不是着急上火。昨儿跑了一趟,一进门儿,玉兰两眼通红,一摸一把泪,浑身打哆嗦,这事儿咋好逼人家。”
嫂子又是一阵子咳嗽,脖子上的青筋筷子似的,小满赶紧给嫂子捋了两把,安慰说:“嫂子,年前还有几天呢,水源吃了秤砣,未必拉出铁来。”嫂子说:“小满,嫂子这身子,能有几天蹬跶,把小萍打发出门儿,两眼一闭,天翻地覆我也不管了。小萍眼里的萝卜花,胎里带下来的,我命里欠着她的。”嫂子说着又哭起来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小满看在眼里,直骂云芝不仁义。
天放了几天晴,依然阴冷,庄稼地里没有闲着的时候,队里的车马开始往地里送粪,男女劳力一对儿一辆大车,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吃过早饭,水源没敢磨蹭,从牲口棚里取了大车,往粪场子来了。粪场子里空荡荡的,水源给牲口上了嚼子紧了肚带,等着大伙来上工,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何小萍扛着铁锨往这边走,水源背转了脸,装作没看见何小萍。
何小萍说:“大学生!你咋来得这么早?”昨天晚上,水源得罪了何小萍,何小萍话里带着刺。水源不搭理她,何小萍更来气了,说:“知道你看不上我,告诉你水源,我就是一帖现成的膏药,糊在谁身上,甭想揭下来。”
水源盼着有人来,何小萍倚在大车上,火红的头巾遮着半面脸,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了。何小萍说:“水源,我不怕你恼,你们一家人,头上戴着紧箍咒,俺爹动动嘴,你们就得头疼。你信不信?哼!”水源手里捻着一根草棒,两眼看天,天上一群鸽子,呼啸着飞过去了。
羔子从街筒子里出来,何小萍和水源对着脸说话,在街口站住了。水源说:“姑夫,粪场子在这里呢。”羔子犯迷糊,怕搅了水源的事儿,忙说:“咱不是党员,靠前的事儿,选不着我。”何小萍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羔子叔,别过来凑热闹了,俺爹说,让你到羊圈里铡草去呢。”羔子说:“好嘞。”说完,笑笑,撅着腚走了。
何小萍说:“我敢说,八里洼的闺女,谁也不敢娶到你家门里。”水源心里恨何小萍,牙根儿直发痒,辕套的缰绳破了股,水源没事找事,慢慢修理起缰绳来。何小萍盯着水源的脸,一股消化不良的气味喷到他脸上。水源央求说:“何小萍,你闪闪吧,让人看见,不定多少闲话呢。”何小萍哧地一笑,说:“谁愿咋说就咋说,说好听的罢了,说难听的,我拔了他的牙!”
云芝远远看见小萍和水源说话,她怕水源耳朵软,让小萍哄住了,紧走几步,径直过来了。何小萍撅着嘴巴说:“云芝,还是你脚步儿快,在哪儿也能看见你。”云芝说:“表姐,你咋挖苦起我来了,没碍你们的事儿吧?”云芝比何小萍小三岁,跟水源同岁。何小萍说:“碍我啥事儿。”云芝说:“水源,咱俩一驾儿马车。二叔说,你是我们的考察对象,我和你谈谈。”
没想到让云芝占了先,何小萍心里气恼,阴阳怪气地说:“云芝,啥时候头上扎鸡毛翎儿了?有啥好谈的,还以为你吃几碗干饭呢。”云芝只在心里发笑,嘴巴也是不饶人的,笑着说:“表姐,你的申请书在我手里攥着呢,团委分工,你也是我的考察对象,要不你抽回去,俺俩可是谈正经事儿。”何小萍一口气噎住了,人家说的是正事儿,不好发作,愣了一阵儿,扭头走了。
上工的都来了,一会儿大车牲口把粪场摆得满满的,等着队长吩咐活儿。羔子抱着袄袖子走过来,咧着大嘴笑着说:“水源,你小子有种,有萝卜花,不愁没有萝卜种儿,你娘等着抱萝卜吧。”大伙儿都朝水源看,不知羔子说啥,云芝生气地推了羔子一把,说:“满嘴里泔水味儿,走远点!”水源狠狠瞪了羔子一眼,没吱声。
何松年摔打着两条胳膊,往这边走,后边跟着何小萍。何松年是队长,点数了一遍人马,说:“还是老规矩,上午一驾大车六趟儿粪,不许偷懒磨滑。”羔子说:“老何,有没轻便活儿?”何松年说:“炕头上的活儿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