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三章(05)
小满叹息了一声,说:“云芝,你和水源说上话儿,好生劝劝他,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云芝说:“娘,别指望我,您答应了人家,干脆好事做到底,我帮不上您的忙。”小满斜了云芝一眼,说:“不怕水源不低头,你大舅可是支委。”云芝轻淡地哼了一声,说:“支委咋了?不是前几年了,想着法儿拾掇人家,少拿大话压人,您还能把刀压在人家脖子上?娘,您消停消停吧,少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黑宝想起一件事儿,吧嗒着嘴说:“听王跃全说,上边儿风声小了,说‘黑五类’开始平反了,不让再整人批人了。上面没真事儿。”小满瞪着眼睛,问:“他爹,啥叫‘黑五类’?”黑宝说:“兴许是坏人吧。”
云芝说:“咱家就是‘黑五类’,地富反坏右。”小满疑惑地看着云芝,说:“这话咋说的,云芝,不偷不抢,咱咋成坏人了?”黑宝迎合着说:“咱们家是富农,凡是戴帽子的,都算在这一堆里。”
小满说:“盼着世道有个转圜,你兄弟该找媳妇了,再这么下去,几辈子的人也耽搁了。云芝,给弟弟们让一条道儿,有对眼对脾气的,赶紧定下一个来。”云芝放下鞋底冷笑着说:“我挡着谁的道了?多亏我挣工分,要是个吃闲饭的,您还不把我扔到大路上。”小满一口气噎住了,张了半天口,又咽回去了。云芝说:“您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我自个儿的事,谁也甭想替我拿了主张。”
黑宝说了不算,怕娘俩犟起性子来,忙说:“你娘没说别的。云芝,你年纪不小了,自个的事儿,别不放在心上。”小满没好气地说:“只是别做出不好听的来!”云芝愣着神儿,说:“您在哪里听了闲话,回家磨我的耳根子,咱家成分不好,身正不怕影子歪,走得正站得直,我不怕谁编排。”
小满哼了一声,说:“你和水源到底咋回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风言风语,难听煞了。”云芝一愣,红着脸说:“我和水源咋了,有啥见不得人的!”小满说:“我不同意你和水源的事儿。”话到了这份儿上,知道遮盖不住了,云芝干脆赌气地说:“你说了不算,只要他水源没意见,我就嫁过去。”
小满不说话了,气呼呼地瞪着云芝,黑宝怕把小满气着了,说:“云芝,你娘为你好,水源说不上不好来,一家人戴着帽子呢。”云芝的脾气儿,说到做到,天上也戳个窟窿,小满的脸绿了,说:“随你吧,人大心大,你要进了董家门里,娘不认你这个闺女了。”云芝说:“娘,真到了哪一步,您别怪我不踩魏家的门槛儿。”娘俩堵了气,云芝抱着鞋底气呼呼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满娘家嫂子过来了。小满娘家是八里洼大户,几个兄弟腰粗胳膊硬,在八里洼也是有名的难缠,小满仰仗着娘家有人,这些年,村里也没敢斗争她,虽说是富农成分,腰杆儿没塌下去,不像玉兰,挨斗挨批一遭儿也少不下。娘家对小满有恩情,娘家的事儿,小满敢不尽心?天不遂人愿,小萍的亲事儿,满口答应了,谁知水源变了卦,在嫂子跟前,她矮了一截儿。
嫂子手里提了一块猪肉,笑盈盈地进来了,小满少不得接天神似的迎了出去。小满说:“嫂子,你回回不空手,我当妹妹的,羞臊煞了。”小满嫂子有痨病,咳嗽了一阵儿,扎煞着手说:“你接过去吧,我没力气和你斗嘴。”小满接了猪肉,赶紧倒了一碗儿水,说:“润润嗓子吧,有事你支应一声,这是何苦!”
嫂子抿了一口水,嗓子眼里嘎巴了一声,一口气才喘上来,嫂子带着痰音说:“这口气断了就好了,受活够了。”小满说:“不能说句好听的!好年好月好日子,活一百岁也冤枉了。”
嫂子的脸皮皱了皱,算是笑了,眼睛在屋里踅摸了一遍,问:“地里没活儿,黑宝出去了?”小满说:“队里派人到三番拉氨水,他应了队里的差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去见见景致儿。”嫂子说:“天寒地冻,有啥景致儿,你就是见不得人闲。”小满照直说:“一天顶两天的工分,比在家里闲着划算。”
嫂子说:“小满,你问得咋样了?”小满说:“玉兰倒是没说的,正做水源的工作呢,平日里看着水源说话利亮,到了事上,谁知也是吞吞吐吐。嫂子您别急,这事儿得人家的孩子点了头才算。”
嫂子大口喘着气,说:“水源随他爹,性子绵软,遇到事儿上,认死理。”小满心里有愧,脸上不自然地说:“嫂子,小萍咋看上水源了?成分好也罢了,成分脏的像尿褯子,小萍过去甭想抬起头来。”嫂子说:“我也这么说,小萍说除了水源,谁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