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三章(04)
妯娌俩进了屋,玉兰好似魂不在身上。 淑云说:“八成和水源闹生分了。我不是给水源争理,哪有你们这样的,除了成分不好,水源不缺胳膊不短腿,哪一样儿不是照着人样儿长的,孩子不是个物件儿,想咋摆弄就咋摆弄。”
玉兰闷了一阵儿。淑云念劝说:“有话好好跟孩子说,水源性子绵软,激起他的火来,也是个犟种儿。”玉兰吧嗒掉下泪来,说:“嫂子,水源快把我揉搓煞了,你老四不主事儿,你叔你婶也没主意。掰着指头算算,水源二十四了,下边兄弟姊妹一嘟噜一串的,我总得喘口气儿吧。”
淑云见玉兰落泪,叹息起来,玉兰多不容易呀,这么大个家,交给一个女人,真难为了她。淑云问:“他四叔呢?羔子说明智回来了。”玉兰说:“走了,魂儿在学堂里拴着呢。你老四是个没指望的人,盼他回来住一天,好好劝劝水源,帮我拿个主意儿,人回来了嘴没回来,一句话也不说。”
淑云说:“老四心里也宽敞不了。玉兰,他爷儿俩是两块发不开的冷面,心里搁着事儿,窝在胸口里,一味逼下去,难说有好结果。小满不声不响走了,你没得罪她吧。”玉兰把前前后后事儿说了一遍,淑云扑哧一声笑了,说:“我说蔫人出豹子,你还不信,水源是条不出声的狗。”
玉兰白了淑云一眼,说:“你还有心思笑!小满把我逼急了,我把水源跟云芝的事儿说了,我还想小满骂我两句,谁知小满一声没吭走了。”淑云笑着说:“你让她说啥?没有引子不发面,半道里杀出个程咬金,云芝一团黄泥,把小满的嘴糊上了。”
小满赌气回了家,鞋底儿一扔上了炕,等着云芝回来问个究竟。今儿青年里有活动,她回来的时候,都在街上说笑呢。真是忒没王法了,自个儿不声不响就把婚事定下来了,不是私订终身是啥?不让爹娘操心,你也得睁开眼啊,八里洼是户人家,谁家不是活得有滋有味儿,这腌臜世道,哪有地主富农分子的好柿子啃?
今儿在玉兰面前,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云芝,你让娘的脸往哪儿搁?小满越想越有气儿,出溜下炕,蹬上鞋子出了门。街上风很大,卷起的雪末,像一阵白烟,四处流窜,胡同口里早没人影儿了,小满自顾儿往前走,越走越快,像要飞起来的样子。
三官媳妇从碾棚里出来,远远看见小满失魂落魄的样儿,心说,再过几天不当丈母娘了,还是这么不稳重。小满很快过来了,三官媳妇把她叫住,说:“小满,有啥紧要事儿,心急火燎的!”小满站住,恍然地说:“婶子,我找云芝问个话儿。”三官媳妇说:“云芝在学堂里呢。小满,你这样子,还不把孩子吓着了。”小满嗯了一声走了。
进了学堂,学堂里嘤嘤嗡嗡地唱歌,小满反而有几分怯了,趴在窗户上,往里瞅了一眼,云芝站在讲台上,比比划划打拍子,歌声随着云芝的拍子起伏,几十号人让云芝指挥得团团转。小满的气儿慢慢消了,原来云芝也是个人物呢。
钟元见门口有人影儿晃动,怕搅了里面的气氛,轻手轻脚出来,原来是小满,笑着说:“我当是谁呢,你也进来哇啦两句。”小满吐着舌头说:“我又不是哑巴。叫云芝出来,我跟她说几句话。”钟元故意说:“有啥要紧事儿,我给云芝传个话儿。”小满说:“我跟你说不着。”钟元笑着说:“不嫌冷你外边等着吧。”小满说:“我没闲工夫。”说完,走了。
天擦黑,云芝哼着歌儿回来了,见娘窝在炕上,冷锅冷灶,黑宝枯坐在炕沿上吸烟,云芝心里吓了一跳,小声问:“俺娘咋了,哪儿不得劲儿?”小满赌气不跟闺女说话。黑宝说:“咋才回来,又不顶工分。”云芝说:“准备过年的节目呢,这么大个村子,连个戏班子也搭不起来,真有脸面儿!”
黑宝愣愣地看了闺女一眼,说:“管闲事落闲非,不操这个心也罢。”云芝知道娘的脾气,躺一阵儿,啥事儿也没了。云芝开始做饭,烧了几把火,炕席子烧热了,小满躺不住,翻身下了炕。云芝说:“我还以为你病了呢,凭白无故生啥气。”小满白了闺女一眼,气呼呼地说:“死了才好呢!”
云芝说:“别生气了,吃了窝心食,肚子里不舒坦。”当着弟弟妹妹的面儿,小满也不好说别的,黑宝说:“你娘见不得别人有个笑脸儿,冬天没活儿,不兴孩子们出去玩玩。”小满哼了一声,说:“选着你能了,在家憋不煞!这么大的闺女了,谁家不在家做活儿?弟弟妹妹们,有多少鞋底子磨不烂。”云芝也懒得和娘斗嘴,只是抿着嘴儿笑。
吃完了饭,弟妹们一阵风似的,很快跑没影儿了。本来云芝想出去,找水英婶子学歌去,前后十里八村,识谱子的只有水英一个,怕娘说三道四,还是忍住了。拿了一双鞋底,凑着灯花纳鞋底,一时间飞针走线,云芝的活儿扎实,是个利落人儿。小满静静看着云芝做活的样儿,饱饱满满的脸庞儿,匀称可心的身量儿,敢做敢为的性情儿,心说,水源到底是个明眼的,云芝比小萍不知强多少倍呢。不觉之间,肚子里的气早消了。
小满挑了云芝一眼说:“看意思儿,玉兰想把婚事辞了,不好明说罢了。”云芝低着头,装作不知,只在心里偷偷地笑。黑宝说:“你不掂量掂量,小萍和水源是不般配,强扭的瓜不甜。”小满说:“般配你个头!鱼找鱼,虾找虾,蛤蟆蟾蜍做亲家。谁不知道门当户对,你也不想想,水源啥成分?挑三拣四,还轮不到他。”
黑宝嘿儿嘿儿笑着说:“他娘,你把人家看扁了,别小瞧他,董家外边有人,碰上好时运,不定多大前程呢。”话是说给云芝听的,云芝好像没往心里去,只顾纳鞋底,翘着嘴巴不吭气儿。
小满叹息了一声,说:“云芝,你和水源说上话儿,好生劝劝他,别不知道自